比幹臨走之際,忽然鄭重地向姬昌鞠了一躬,說了這樣一番話。
姬昌忙不疊回了一鞠躬,為王叔的信任、王族的信任感動不已。姬昌激動得淚花盈眶,連連應承比幹的請求。殷誦在旁邊一陣心驚膽戰,害怕姬昌真按照亞相的要求,把他當親兒子一樣教。
這種聖人從來都是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做他們眼中“别人家的孩子”,絕對比做他們的親兒子舒服。殷誦是喜歡卷,但是他不喜歡被人逼着卷。
殷誦的擔憂沒有變成現實。
比幹乘坐的馬車搖搖晃晃地跑遠後,姬昌領着殷誦來到昨天那塊豆田。昨天下了一天一夜的春雨,電閃雷鳴聲勢浩大,今天一大早卻是散了烏雲,太陽帶着明媚的笑臉跳出東海,升上天空。
暖洋洋的陽光,照在身上,殷誦覺得舒服極了。直到他站在田埂上,看到曾祖比幹給他承包的半畝豆地,原本清理得光秃秃的土地長滿了鮮嫩的野草,百靈鳥一般的笑容瞬間從殷誦的臉上消失,一張白淨的小臉蛋苦瓜苦瓜的。
不等老師發話,殷誦已經跳進豆地,一邊小心翼翼地護着葉片變綠的豆苗,一邊兇狠地連根拔起一簇簇野草。
姬昌看到新收的學生,沒有一點王室的嬌氣,十分滿意。老侯爺走下地,來到殷誦身邊,彎下腰,開始教他怎麼做才能最省力氣,順手指點殷誦辨認各種野菜。
一老一少用了一個上午,清理掉半畝地的野草。下午,殷誦投桃報李,跟到姬昌栽種糧食的田地裡幫忙。
姬昌對這個學生越發滿意了。在西伯侯看來,身邊小娃兒小小年紀,絲毫懶惰氣都沒有,還懂得桃來李答的禮節,實屬難得。
姬昌不禁樂呵呵地和殷誦閑聊起來,寓教于樂:“王孫可知道,王叔教你來這裡學習種地的苦心?”
姬誦從田渠裡摸出一個比他拳頭還大的田螺,扔到岸上。他沒怎麼想,回答道:“知道。農是一國之本,不重視農業,國家必然不得長久。”姬誦得意地想,他早就從政治書上學到了這個知識點,老大爺這個問題可難不倒他。
姬昌很驚訝,這麼小的人兒竟然有這般見解。姬昌不由得感慨,西岐沒有跟着東魯、南都反叛是對的。盛衰興替、循環往複是常理。大商六百年基業,每到困厄難堪之際,就會有明主出世,力挽狂瀾,将大商推向另一個盛世。這種現象已然成了常态。
姬昌不禁想,隻要眼前這個孩子平安長大,大商難保不是另一番氣象。
昨天,王叔比幹和姬昌暢談半個晚上。雖然比幹有意隐瞞,姬昌依舊從對方不自覺洩露的口風中,猜到殷誦的真實身份。
姬昌為殷誦不符年齡的聰慧,老懷安慰,高興不已。殷誦望着一望無際的田野,忽然說道:“我在朝歌時,常聽到人們傳揚,老師在羑裡勸課農桑,教化百姓辛勤種地。礙于天時,羑裡無法保證一定豐收,但是比起其他地方,每年的收成至少高出兩成。”
姬昌謙虛地笑道:“這都是羑裡的百姓心性淳樸,勤勞肯幹。老夫并沒有什麼功勞。”
殷誦歪頭,微微皺眉。他望着手裡剛剛撅的一把青翠的野菜,困惑地對姬昌說道:“我從陳塘關坐車到朝歌,一路上經過無數田地,與許多農民伯伯聊過。”
“我從他們口中得知,雖然年年種粟播豆,他們從不曾吃過自己種出來的糧食。他們要維持一家的生計,交出公糧後,隻能将剩下的賣掉。一年四季都是用野菜、草根和樹皮果腹。難得碰到一隻兔子撞暈在樹下,才能打一回牙祭。”
殷誦眨眨眼。昨天晚上,姬昌就是拿出一鍋野菜糊糊,請了他們爺孫一頓。這位老師當真是把自己當成了囚犯,在羑裡過着艱苦樸素的日子。
果然政治書寫的“少生少育,優生優育”才是正道。西伯侯這一百個兒子就白養了。
殷誦默默唾棄了一把老師家的一百個兒子,繼續說道:“如果糧價始終如一,這就不算。可是,糧價是朝廷與州府随年景制定的,豐年降價,尋常年景卻不怎見漲價。”
“倒是災年,糧價蹭蹭地漲呢。”殷誦忍不住嘲諷了一句。而後,他困惑道:“我不懂,老師勸百姓辛勤種地有什麼用呢?就算比往年多種出一捧米,賣得的貝币根本不會多出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