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磬聲并沒有昏迷太久,事實上車還未停,他就已經醒了。
但那并不是醒來的好時機,所以他一直假裝昏迷,直到管家離開他也沒有睜眼。
傭人房裡十分整潔,潔白松軟的被子上蓋了一層防塵罩,他裹着姚湛空的外套陷在這張單人床上,覺得自己像躺進了雲裡。
九年裡,他沒有睡過一次覺,虛無的魂體和僵硬的棺材也讓他忘記了躺在床上是什麼感覺。
人的意志總會被某些事情輕而易舉地打敗,就比如此時的宋磬聲就屈服在了柔軟的被窩裡。
他拉緊姚湛空的大衣,将自己徹底裹了進去,然後蜷縮身體,側躺着睡了過去。
系統自宋磬聲昏厥起就不敢發出聲音了。
它深知一個無用的系統最後的讨喜之處就是學會閉嘴,所以它已經打定主意不再參與宋磬聲的計劃,隻像個最低級的機器人一樣聽他安排。
可它剛做好決定,就發現醒來的宋磬聲毫無顧慮地睡着了,系統想催,可最終還是默默閉上了嘴。
它感應不到宋磬聲的想法,可它能監測到他身體各部位的激素分泌,而檢測結果表明,此時的宋磬聲處于複活後最舒适的狀态裡。
系統不懂人類,也不懂自己。
它隻知道,在數據流的判斷下,它應該叫醒宿主商議下一步的計劃,而不是放任他用不需要的睡眠浪費時間。但看着宿主此時的狀态,它卻莫名不想出聲。
睡一覺就睡一覺吧,即便他不需要睡眠,可宿主能開心點也是好的。
系統安靜地縮回宋磬聲意識深處,靜靜等待他醒來。
宋磬聲這一覺睡了很久,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甚至有種身在夢裡的不真實感,潮熱的襯衫已經被他自己的體溫烘幹了,但粘膩的不适感卻留在了皮膚上。
管家安排的人中途來過他的房間,來人見他還在睡,便隻将拿來的衣物放在了他床邊,而後輕輕關門退了出去。
那是一套嶄新的傭人制服,碼數較宋磬聲來說偏大一号,但有得穿就好,他拿着衣物進了衛浴間。
熱水一沖,宋磬聲隻覺得通體舒泰。
洗完了澡,将頭發擦至半幹,他換了上那套不算合身的白色制服。
房間裡的動靜傳到室外的第一時間,就有人去報備了,來人像是能看到房間裡的情況一樣,在宋磬聲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時敲響了門。
宋磬聲一推門就對上了她的視線。
三十出頭的女人精明幹練,一身煙灰色的制服,半長的頭發利落地盤起,新中式的木簪既是固定也是唯一的裝飾。
她的神情本來嚴肅又冰冷,來此的目的也是為了規訓,想讓他安守本分,不要生事。
可從宋磬聲推門到他擡眼,不過短短兩三秒,宋菱的眼裡已經凝出了水霧,她甚至有些急切地擦了擦眼睛,瞪大眼睛想将他看得清楚些。
宋磬聲也不動,站在門口由她打量。
“像,太像了……”宋菱低聲喃喃,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
但她剛擡手就如夢初醒般倒退了一步。
她的視線被淚水遮掩,自然也錯過了宋磬聲看到她時流露的那一絲怅惘。
相較于哨兵成年後巨大的外貌變化,普通人再怎麼變也和從前差不多,宋磬聲看着她熟悉的臉,很容易就憶起了從前。
宋菱的母親是宋家的旁系,她父親入贅之後,也隻得了宋菱一個女兒,母親是家主的貼身管家,宋菱自然也成了宋磬聲的貼身玩伴。
她長他四歲,像忠實的守衛一樣時刻站在他身後,他們似親似友,關系甚密,自他死後,宋菱也是唯一一個常來看他的人。
可惜就連宋菱,最後也成了任務者那方的人。
在系統為他展示的幾個畫面裡,也是她一臉不忍卻又無比堅決地說了那句:“宋先生已經死了,您不能再辜負眼前人了,将他的墳遷遠些,開始新生活吧。”
所以,他自地底被挖出,完整的骨架被颠散,無人監視的擡棺者撬開了他的棺椁,将他的骨頭扔進了随意買來的薄棺裡,甚至懶得彎腰撿拾他掉落的腿骨。
他死的時候沒有恨,也以死人的身份寬恕了活人的遺忘,可他無法接受自己死得這般廉價,更無法原諒自己的屍骨被當成礙人上位的石頭。
宋菱眼裡的思念和痛苦被淚水洗得那般純淨,可宋磬聲因她而起的一絲動容卻已經被凍結。
她轉身擦去眼淚,再一轉臉就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淚水看不見了,可表情依然溫柔:“你說你叫念生?”
宋磬聲點了點頭,桃花瓣一樣的眼型自帶妩媚,可他幹淨的眼神又顯得那樣清純。
宋菱望着這張臉,聲音愈發輕柔,“多大了?”
“十八了。”宋磬聲無意撒謊,檢測骨齡的科技多的是,他沒必要給自己找麻煩,年紀而已,就算暴露了也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