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念,成意是混蛋。”
午後烈陽催人困倦,謝逢野卻興緻勃勃地帶着沐風臨窗習字,司命在旁看着眼角猛跳幾乎要抽筋。
先不講那字實在醜得令人發指,就說這個内容真的是可以教給孩子的嗎!
自天劫過到如今,滿打滿算過去了一個月,期間沐風依舊在野蠻生長,但因謝逢野拘着雷神的緣故,所以也姑且算得相安無事。
如今的沐風按人間年紀來算,已有十六,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到了這個年紀,早該娶妻生子,可憐他還在跟着冥王磕磕絆絆地學說話。
聽他複述一遍,也算罵得越發熟練了。
謝逢野樂呵呵地化出一塊靈鏡,穩穩當當地擺在他們面前。
土生不解:“這什麼幹什麼?記錄親自時光?”
“他遲早要恢複記憶。”謝逢野垂目寫着:成意烏龜王八蛋,口中也自成一番道理,“我幫他記着,到時候放給他看。”
神志不清不恐怖,最怕的是在你神志不清的時候有人幫忙做記錄。
“人都這麼慘了……”土生無語。
“哪能有你慘。”謝逢野說,“連自己神殿都回不去,到現在都沒個神官來告訴你怎麼了。”
“總比你好吧,連鄰居都不理你,天嫌地棄的。”土生說完,擡眼見隔壁俞少爺正送走一對夫妻,他們拉走了幾車紮紙。
路過這邊瞧見父慈子孝其樂融融,不由得放緩腳步。
謝逢野适時地招攬生意:“二位午安!上次我趕不上了,下回成婚記得告訴我啊!”
“……有病。”那丈夫匆匆帶着妻子離開。
後面的俞思化直接忽略這邊兩人的注視,連個眼神都沒施舍,進屋關門行雲流水。
謝逢野不爽道:“想來當時還是我告訴他的,弄些紮紙好做生意。而且哪有這樣做生意的,大白天還關着門。”
那晚過後,他本想等第二天好好去跟俞思化談談不要随便幫妖怪這個問題,可俞思化隻說有事要忙,此後連續幾回都用同樣的借口。
漸漸的,兩人一開始好歹還能寒暄幾句到了如今相見無言。
連帶土生和沐風都跟着一同被冷落,沐風還好,跑去門前嚷幾聲餓了,俞思化還會開門給他拿幾塊糕點。
謝逢野沒弄明白,他好不容易大發一次善心想要提點一二,怎麼就讓人避如瘟神了呢?
還聽不到俞思化的心聲,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本也不是件多重要的事,可時間越拖越長,倒成了一根細刺紮在肉裡,沒什麼大害,但想起來又煩。
“你還有臉說人家做生意,我都沒見你開過張。”土生最近說話大膽硬氣了許多,“人家至少有生意,我看你就是沒話說。”
不說這個還好,身一提起來謝逢野就窩火,他甩手指向屋子角落:“你告訴我有他蹲在這裡成天的嚎,我要怎麼做生意!”
角落裡光秃秃的發财樹旁,張山的爹縮在陶盆旁邊,生魂在人間逗留太長時間,以至于能透過他瞧見斑駁的磚牆,身形單薄得好似清風便能吹散。
謝逢野自己個知道,他沒有生意,完全是因為經營問題,可也架不住有鬼天天扒在你耳朵旁邊嚎不是?
這下被說起,他匆匆直起身重複道:“求求大人救我兒一命!”
土生實在看不下去了,勸道:“要不就去看看?聽說那月老廟的妖怪額頭上還有紅痕呢。”
“我後來想通了,那應該不是月老。”謝逢野認真起來。“就算,那是月老,如今他的廟裡住着妖怪。”
難得見冥王如此神色,土生不由得也跟着嚴肅着點頭:“然後呢?”
“那是多損月老臉面的事情,我幹什麼去幫他捉妖?再說,要是真有人死在他廟裡,那才用得着我。”
土生聽得沉下臉:“入鄉随俗,人間向來人命關天。”
“我倒是更好奇,你一個司命,怎麼會這麼……”他努力地皺眉想出個形容詞,“事兒事兒的。”
“人家一輩子要經曆什麼,那不是你神殿裡那些寶冊上早就定下的嗎?”
“那不是也是根據你們幽都給出的善惡度量出來的!”土生急道,“若成仙為神,不能俯視蒼生疾苦!那還做什麼神仙!”
“說的好!試問司命曆過幾次劫?又知曉多少人間疾苦?”謝逢野揚眉問,“據我所知是沒有啊?”
這話說中了土生的心事,一張臉瞬時青灰起來,重重地拍了桌子:“你不去,我去!我去看,行了吧!”
張生老爹看完兩位吵架,聽得不敢出聲,這會急急跟着出門,臨走前不忘朝謝逢野鞠躬道謝。
“你站住。”謝逢野回手在他肩背處輕點了一下,那原本虛弱得快要消散的身形眨眼便恢複如初。
老人面向門,還維持着邁腿的動作,但不能再動作。
“陰寒非常,鬼氣尤盛。”謝逢野不緊不慢地搓掉指尖的寒氣,起身來站到他後面,“在人間逗留那麼許多天,你反倒越來越悠閑了,裝這麼多天孫子,一定很累吧。”
“大……大人,您在說什麼,我聽不明白。”
“那我們說些能聽明白的,你應該沒死過,裝鬼一定很累吧。”謝逢野皮笑肉不笑地說,“即便本座不通人情世故,卻也略見過些父母心腸,你兒子被抓,你不去告土地,不去告訴城隍,倒能天天來抓着我嚎。”
“還有,你們家門路夠廣呀,被妖怪抓去還能留他一個多月不殺?”
“阿淨。”謝逢野念道,“沐風為她而成堕仙,張山因她而鬼迷心竅去求所謂的大仙才被抓,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他指尖憑空一扯,捏住了根細線,再一用力,那老人的身體變如薄紙一張脫離落地,裡面赫然是位妖豔女子。
“當日來跪我的是你吧。”謝逢野笑道,“怪我,隻告訴你下次做人注意些,沒講裝鬼要注意什麼。”
從沐風第一次雷劫開始,便是這些妖怪所謀洩露之時。
沐風所受的罰夠狠,但天道即便再獨斷再不講理,也會在行刑前說明将要降的劫,若非如此,怎能叫人先一步墜入絕望?
且,沐風明知有求于冥王,若要暫留一段時間,不會不提前告知危害,弄得猝不及防。
“你是拿準了我雷劫來時會帶人出城,才借此去找俞思化,想盡辦法叫我去那月老廟,倒真是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