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逢野想得頭皮起麻浪,相當地難受,所以先挑起話題:“你為什麼這麼會照顧孩子,莫非俞少爺已有家室?”
“沒有。”俞思化聽起來不是很想理會人,冷冰冰地說起了道理,“不過是憐幼之心人皆有之,上天亦有好生之德罷了。”
謝逢野聽明白了,這句話不就是說他不是人,沒點道德心嗎?
對此,他欣然接受,他本來也不是個人。
“那我換個問題,你為什麼怕孩子?”
“我不是害怕,我是……”俞思化長睫在眼下垂出一片溫和陰影,他說到一半轉口道,“沒有交淺言深的道理,我也有不想講的事情。”
謝逢野愣是沒明白這個“也”字是什麼意思,倒是那頭的小蠶蛹吃飽了,舒舒坦坦咧嘴笑開,漾着一圈米糊的光。
那個儀态端方的蠶蛹果然是堕落了,簡直毫無形象。
不過,被天道罰成這樣,尊嚴都被生生撕碎了,還有什麼形象可講?
天道啊……
謝逢野若有所思地擡起手來看,子時已過,手心的數字也變成了“六”字。
“後面就同我剛才一樣,多放水少撒米,我看謝公子也不是願意親自磨米的人,不若去買些米粉來,孩子吃下去也好克化。”俞思化似乎料定遞去孩子他也不會伸手來接,幹脆自行去了前廳,把襁褓放在前廳裡那個躺椅上。
拂下手袖,走了,沒留一個字。
夜濃如墨,謝逢野沒有多留他,待人走後關上屋門蹲到蠶蛹面前,終究沒忍住滿臉嫌棄地替他把嘴邊的水漬擦幹。
小型沐風睡得正香,砸吧砸吧嘴。那小嘴巴瞧着實在軟糯,謝逢野沒忍住上手扯了扯,喃喃道:“這就是活着的小孩啊。”
“你說說你,我同你結個善緣就要被折騰,那俞思化同你結個善緣,你又要如何?”
沐風被扯得龇牙咧嘴,卻睡得香甜,全然不通人事。
謝逢野放開他,過去一把掀了司命的箱子将人拖出來,解去手腳上的三個束縛,隻留着一條捆仙索束在左手,足夠他在屋裡自由活動。
“你在我這住着,照看照看孩子,權當交租了吧。”
土生如今離開不世天,且長明燈滅導緻千百供奉祝禱無主可依,仙靈得不到滋養更無法求救。
還嘴是不可能還嘴的,冥王名聲在外,那瘋起來真是可以不管不管先捅人一刀的主,他便是再有氣也隻能忍着。
他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笑得形容可怖:“看,給您看,給您看得好好的。”
“你有這個覺悟很好,畢竟你和他也算得上共事一場對吧。”謝逢野對司命在這個态度很滿意,又想天色已晚,早過了睡覺的時候。
奈何前面三天睡得太飽,搜刮一圈腦子,找不出半分困意的由頭。
司命找話題:“隔壁那小少爺你查了嗎,我覺得他身上氣息怪怪的?”
“他隻要本本分分,那我就不收拾他。”謝逢野也說不上為什麼,明明那小白臉言行都極不讨喜,就是對他讨厭不起來。又想着,橫豎三個月後山高水遠見不着了,随他去吧。
土生暗戳戳翻個白眼,小聲叨叨:“人家是你媳婦,要人家本分。”
謝逢野聽得一清二楚。一發眼刀過去閉了他的嘴。
實在看不下去土生這種德性,出去院中,同明月對視良久了,任由夜風挂于眼角眉梢之上。
他想了想擡手結印念訣,掌心定下中宮大極點,拇指壓住離位,然後旋腕讓四指依次劃過乾坤。
萬世陰君,聽此诏令。
話落光起,從夜色虛茫中踏出一人,灰衫銀發,冷峻如臨海古石,額頭一枚幽藍美玉暗散寒光。
“來啦。”謝逢野收了手,才起了沒一會的冥王氣度瞬時瓦解,他不滿道,“你們是不是要造反,三個月了沒見誰來瞧瞧我,你這個副使代行我的冥王之權,做的可還開心?梁辰。”
被喚作梁辰的男子視線在冥王掌心泛光的數字上略做停留,繼而将雙手交疊置于額前:“回禀尊上,屬下最近忙于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所以并不開心。”
如此畢恭畢敬,謝逢野一如往常地嘬了嘬牙花子。
想這梁辰作為幽都副尊使,下界二把手,還是萬千鬼衆中跟謝逢野時間最長的一個……鬼,多少有些上天入地闖禍的情分在。
總是這個德行。
我對你再不爽。
我也有禮貌。
“找你來是為了兩件事。”謝逢野繞去院中槐樹下靠坐,順手禍害了把葉子收在手心裡,随便撚一片就往嘴裡送,“月老找到沒?天道罰了那蠶蛹什麼,怎麼搞成了個孩子?最後,司命是怎麼回事?”
他以自己不得回界為由,舒舒坦坦地閉塞耳目,要什麼消息全靠梁辰來說。
“這已經不止兩件事了。”梁辰道。
謝逢野望向他,面帶微笑:“問了你就答,非得我把你和小孟婆那些事情抖落得天下皆知?既然那麼愛行禮,能不能有點下屬的樣子。”
他也說不明白這兩個家夥已經身在地下,還要藏着掖着搞地下戀情是為什麼,隻知他們确實隐瞞得很好,若非謝逢野某天突發奇想去忘川裡面撈撈看有沒有媳婦,都沒機會撞見這兩隻小鬼私會。
此後凡是遇到問題,隻要擡出來這個用作威脅,梁辰沒有不答應的。
謝逢野用得很是順手。
梁辰:“不論是月老,還是司命,亦或是堕仙。以我們幽都如今在不世天的名聲,這類事情都是很難打聽到的,屬下無法回答尊上。”
言外之意是:具體是誰造成的我不說,大家心中有數便好。
謝逢野倒沒有很意外,幹巴巴嚼着樹葉點頭道:“知道了,第二件事,去給我買點米糊。”
梁辰:?
“且不說現在人間天黑閉市,尊上你費勁地沖破禁止念訣召我,就為喚我去買米糊?”
謝逢野反問道:“不然呢?”
梁辰抿了抿嘴,往旁邊讓開一步,探手朝他剛出來的方向一拉,憑空拉開一扇門,裡面直通幽都。
幽都有大路寬千萬尺,以上古天怨為燈,用今時新恨為引,通忘川,止奈何,喚作“飲恨”。此路經年黝黑酷寒,常有亡魂飄蕩散出怨氣不肯步入往生,是當之無愧的一條“鬼路”。
如今,原本平直寬闊的飲恨路上,全是頭……
可見各鬼衆穿甲戴胄,忽而見到尊上,立馬興奮地揮舞各式兵器鬼喊起來,氣勢頗盛嚷得地動山搖,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在亂動。
“尊上一走就沒了音訊,突然動用此咒召喚,我們還以為……你是要反。”
謝逢野一時語塞,又見那邊一彩衫姑娘靈動地飄過來。
小孟婆兩眼閃着星光,笑得開懷無比,她雀躍着揮手喊:“尊上!聽說你要死啦!”
“我見到你們也很開心。”謝逢野微笑着說。
然後擋住她想看看天道詛咒的視線,揮手起風把這道通陰門封上。
庭院瞬時回府寂靜,隻是幽都那沖天鬼氣并未消散。
聒噪如夏蟬,都不敢開嗓了。
“與其想着怎麼反不世天,不如你們商量商量什麼時候把我反了,到時候你們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梁辰不語。
謝逢野接着說:“我叫你過來就是為了買米糊,用訣是因為我想弄累一些好睡覺。”
這法子果真立竿見影,謝逢野回屋倒頭就睡,那邊司命還在神秘兮兮地跟小沐風說什麼,他也顧不上聽了。
再醒來時,他居然有了生意。
來人張口就要娶阿淨,更是言說兩人情投意合,且不在乎人家帶着孩子。
不知怎的,謝逢野隻覺得身後裡屋忽地綠光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