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半晌,沈苑終于放松警惕,緩緩擡頭,隻露出一雙眼睛,很腫,很紅,但烏清的眸夾雜天真,像一顆琉璃珠。
就在這時,言塵卻嗅到一股氣息,和聞澈身為魔神時,散發的氣息如出一轍。
刹那間,言塵想起一件詭異的事。
沈苑方才哭時,整個腦袋埋在左側臂彎,右手指甲狠狠陷在左踝骨,此等行為,和聞澈一模一樣。
因為踝骨很脆,聞澈哭時,喜歡用身體的疼痛緩解心裡的疼痛。
這是聞澈自己都不知道的習慣。
可是……沈苑,明明和聞澈素不相識,為何會模仿聞澈的行為?又為何有聞澈上一世的氣息?
言塵倒吸一口冷氣,看向沈苑的目光,一時沒有移開。
“怎麼了?”聞澈瞥一眼言塵,從進來後,他就發現言塵目不轉睛看着沈苑,這讓他心中泛疑。
言塵回神,卻未搭話,目光向下落在沈苑手腕上。
白皙的手腕有一道火灼疤痕,盡管那塊皮肉已經被燒的面目全非,但依舊能從其中看出腐爛的皮膚下有一道很深的齒紋,像是蟲子一點一點啃噬的。
思及此,言塵走過去蹲下,從懷中掏出一根銀針,從沈苑手腕刺進去,黑色的血液順着銀針流出。
聞澈大駭,驚道:“毒藥?她是藥人?”
言塵收起銀針 ,糾正道:“是藥蠱。”
聞澈道:“什麼藥蠱?”
言塵道:“有一種蠱毒,叫嫡親蠱,父母被蠱蟲咬中,五髒六腑被毒素侵占會逐漸潰爛,最終七竅流血,但治療蠱毒的藥性太烈,人類難以承受,為了減輕藥性,便有人逼迫嫡親子女服用藥草,再服用其血,可以延長壽命。”
聞澈眸中流露悲憤,道:“好狠的解毒方式,這究竟是救人還是殺人?沈苑才十幾歲,那麼小的年紀,正值芳華,居然被當成藥人?太不是東西了。”
他聲音很怒,忽而轉念一想,看向言塵,聲音才放輕:“師兄可以治好她嗎?”
言塵想了想,猶豫道:“或許!”
他沒有十足把握,看血的顔色,沈苑中毒起碼五年,這種情況,就算是天上的二十八位精通藥理的神官下凡,隻怕也難以根治,更何況言塵不懂醫,心中覺得除了醫死人、肉白骨的司珩仙君親自調藥,他再也想不出第二種辦法醫治。
聞澈無奈地歎了口氣,蹲在沈苑旁邊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在她支離破碎的言語中,兩人大緻了解沈苑來曆。
沈苑出生那天,沈夫人難産,沈夫人還有一妹妹,也在那天溺死,之後府裡一直鬧鬼,經常出現布娃娃、鬼女人、鬼叫聲,沈夫人認為沈苑是不詳之人,便對她又打又罵,府裡的人見風使舵,自然也不喜歡沈苑。
後來,沈老爺身中蠱毒,沈苑自然成為藥蠱,她試圖跑過幾次,但每次都被抓回來,挨更毒的打。
為了防止她再逃,沈夫人命鐵匠打造一個鐵皮籠子,把她關裡面喂養。
但沈苑的血隻能幫沈老爺續命,沈老爺喝了多年血,終究難逃一死,沈苑本就是不詳之人,大家便将罪責歸咎于她,說沈苑謀殺親爹,之後情況愈發荒唐,婊子,賤人,各種侮辱性的話也随口拈來。
幾月前,沈府接二連三失蹤人,沈苑本就是不詳之人,大家自然說是沈苑幹的,但沈苑根本不知此事。
言塵聽完不長不短的故事,發現沈府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個人的話都是半真半假,他們究竟在隐藏什麼?
走出房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陰涼的月光散在地上,映照出言塵緊蹙的眉頭。
他心中煞是疑惑。
為什麼沈苑體内有聞澈的氣息?
……而且,還是聞澈上一世入魔時,所散發的氣息,一個是人,一個是死去的魔。
思來想去,言塵怎麼都想不通。
聞澈面朝言塵倒着走,言塵走,他就退,言塵停下思考時,他就跟着停下,兩人面對面,視線卻從未彙集。
其實從出來後,聞澈整張臉便烏雲密布,陰鸷的目光一直盯着言塵,他知道言塵在屋内盯着沈苑許久,即便知道言塵是修真界潔身自好的楷模,但心中就是不舒服。
他不喜歡言塵将視線放在除他之外的任何地方。
見言塵不理他,聞澈忽然停住腳步。
果不其然,言塵沒留意前方有人,“砰”地一聲撞在聞澈身上 ,肩膀被下巴撞的有點疼,下意識說了一句對不起。
垂眸一看,是聞澈,言塵看他紅紅的下巴,擡手替他揉了揉,道:“怎麼突然停下?”
聞澈回道:“這話應該我問你,你怎麼了?從出來後就魂不守舍,不開心?”
言塵淺淺一笑,道:“别瞎想,我沒有。”
他不擅長撒謊,剛開口,那句謊言落在聞澈眼中,早已破綻百出。
聞澈被騙心中很急,卻看見言塵遮遮掩掩的樣子,不得已放松下來,彎起眼眸,柔聲道:“師兄,你的臉都快變綠了,明明就是不開心,為什麼不開心?和我說說呗!我幫你分憂。”
言塵回執着聞澈的目光,思慮許久,才道:“阿澈,你真的不認識沈苑?”
聞澈愣了一瞬,尚未開口,遠方忽然傳來詭異的聲音。
是從頭頂上傳來的,斷斷續續,忽遠忽近,像被……拔掉舌頭發出的怪叫。
在寂靜的夜中,顯得陰森恐怖。
言塵擡頭,映入眼簾的一顆參天古樹。
樹皮上爬滿暗紅色詭異紋理,最頂端懸挂半截血身子,雙腿被斬,身上散發着鬼火般的詭異紅光。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從光中竟映照出兩顆人頭,一顆是女人,披散着頭發,另一顆毛發稀疏,沒有牙齒,像剛出生的小孩。
在冰冷月光的反射下,兩張臉都很清晰。
血液滴下,落在言塵後脖頸處,黏膩,血腥。
是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