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幾架豪華馬車行駛在漫漫濃霧之中,濃霧深處依稀可以看見一棟棟低矮破敗的,由石頭堆壘的建築物。
這幾架馬車的車門處均描繪着一朵線條細膩的銀蓮花,這是某個貴族的族徽。
天空、大地、以及四周的一切都是灰色的,潮濕的空氣從窗戶的縫隙中鑽入,帶來一股木頭黴爛的味道。
最前面的一輛馬車裡,一名男子用力關緊車窗,嘟囔道:“天呐,這股味道真是太難聞了!”
他捂住口鼻,僅露出一雙滿帶厭惡的褐色眼眸。
他上身穿着白色襯衣和紅色的天鵝絨外套,下着黑色天鵝絨馬褲和牛皮長靴,脖子與手腕等處噴了濃濃的香水,臉頰擦了香粉,染了胭脂,紅色長發用一根白色絲帶束在腦後,穿着打扮像貴族一般精緻。
但他并不是貴族,隻是貴族的仆從而已。
隻要侍奉的主人擁有足夠龐大的财富,像他這樣的下等人也能過上比三流貴族更奢華的生活。
他從衣兜裡掏出一條灑滿香水的手帕,在空中連續揮舞了好幾下,然後用嘲諷的語氣抱怨:“難以想象偉大的格蘭德也會有如此糟糕的地方!”
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名仆人也譏諷道:“五年前的迪索萊特城都比這裡好上一百倍!”
然而并不是。
迪索萊特取自“荒蕪”之意。迪索萊特城原本是一座荒城,那裡的子民終日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連管理城池的老伯爵及伯爵夫人都因為常年吃不飽飯而染了重病,後來又因為出不起診療費,最終雙雙逝去。
而格蘭德取自“偉大”之意,格蘭德城是一座偉大的城池,也是托特斯大陸最富饒的城池。它雖然隸屬于格洛瑞帝國,卻擁有完全獨立的政治、軍事、立法權。
據說,格蘭德城主的财富冠絕整個托特斯大陸。要不是因為娶了格蘭德城主的嫡長女,查理三世根本坐不上國王的位置。皇後帶來的巨額嫁妝和龐大軍隊幫國王掃清了一切障礙。
也因此,格蘭德城是比格洛瑞的首都波爾薩更具有知名度的城市,也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夢幻之地。
兩名仆從把格蘭德貶得一文不值,隻是因為暴發戶的攀比心理在作祟罷了。他們來自于迪索萊特城,而那裡曾經是整個托特斯大陸最貧窮的地方。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了。
老伯爵去世之後,他們的小主人簡·喬伯爵大力發展花卉種植業和采礦業,又發明了獨特的制香技術和珠寶加工技術,僅用五年時間就讓迪索萊特城擺脫了貧困,成為了托特斯大陸數得上号的富饒城池。
如今的迪索萊特城盛産頂級香水、花卉、脂粉與珠寶,而這幾宗商品恰恰是所有貴族最為珍愛的寶物。他們願意花大價錢從迪索萊特購置這些奢侈品。
迪索萊特城每年繳納的賦稅都在增長,而且幅度很大,這終于引起了查理三世的注意。也因此,今年開春,掌管這座城池的簡喬伯爵竟破天荒地收到了國王的生日邀請函。
前往波爾薩參加國王的誕辰是檢驗一名貴族是否邁上金字塔尖的标志。毫無疑問,簡喬做到了。
也因此,他的名号從曾經的“荒城之主”,變為了現在的“花都伯爵”。
趕往波爾薩的路途中難免遇見盜匪,所以每個貴族都會帶上自己的騎士團,而這些騎士團彙聚起來是一股不小的軍事力量。
查理三世沒有信心壓制這股力量,便讓所有貴族先行前往格蘭德,卸下武器裝備,留下騎士團成員,然後才能攜帶兩名仆從進入波爾薩參加宴會。
簡喬也帶了十幾名騎士,在觐見國王之前,他必須把這些人安置在格蘭德。
窗外霧氣彌漫,模糊了簡喬的視線。
他微微抿唇,露出不适的神色。
由于幼年的遭遇,他很讨厭濃霧天氣,但是很遺憾,托特斯大陸恰恰是一塊常年被陰雨和濃霧籠罩的地方。陽光燦爛的晴天就像地底的鑽石一般罕見。
他揉了揉眉心和太陽穴,試圖驅趕從腦海深處湧來的前世記憶,卻被窗外的嘈雜吸引了注意力。
他的視線穿透濃霧,依稀看見一個絞刑架,絞刑架上吊着一名頭罩麻布口袋,身體不停抽搐的男人,男人腳下圍繞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平民。這些平民正不斷揮舞拳頭,高聲呐喊:“絞死他,絞死他,絞死他……”
男人的身體很快就僵硬了,行刑官把他放下之後,一群人連忙圍攏過去,快速扒光他的衣服,然後四散跑開。
搶到衣服的人發出得意的尖笑,沒有搶到衣服的人不甘地咒罵,孩童們拍着手掌蹦跳嬉鬧。
一具慘白的屍體就那樣擺放在衆目睽睽之下,沒有一絲遮蓋,卻并未引發任何恐慌。
生活在這裡的人仿佛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懼,也無法體會憐憫之情,常年照射不到陽光的他們自然也不會知道沐浴溫暖是怎樣一種心情。而淩駕于平民之上的貴族隻知道揮霍、享樂、争權奪利。
這就是托特斯大陸,一塊滿載貧苦與麻木,也充斥奢靡和享樂的地方。
人類、植物、動物,一切的一切都在野蠻生長。灰色是它的主色調,陰郁是它最為本質的内核。
簡喬目無焦距地看着那個已經空蕩下來的絞刑架,然後倉促地移開視線。
這個地方恰如他真實内心的映射,令他無法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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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讓兩名仆從閉上了唠唠叨叨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