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晚上睡覺,都得跟姨母念叨老半天。
先說青藍哥這麼久也不來看自己,是不是把他給忘了。
賭氣說再也不跟他好了,被子一裹,小嘴撅到天上去了。
等快睡着了,又迷迷糊糊地改口,說跟青藍哥天下第一好,娘親都得往後稍。
氣得姨母直拍他小屁股,說他是他青藍哥的黏黏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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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慢往南,冰雪消融,烈日抛下一團火。
京城九月剛涼快幾日,便又熱起來了。
抓着秋老虎的尾巴,大街上飄滿了金黃細碎的桂花。
酒樓旁邊的小窗口往外挂出招牌,說是今兒剛來了一批冰,有冰酥酪和櫻桃碎冰沙賣,是今年最後一批了。
貪涼的人擠擠攘攘,在小窗口前排着隊買冰,不時有人高聲催促。
酒樓夥計出來,喊着稍安勿躁,嗓子都快喊冒煙兒了。
斜對面的歸德将軍府門口站了一隊人,絲毫不受旁邊市井喧鬧的影響。
為首的個子最高,身穿銀色甲胄,黑色鬥篷系着規整的帶子,上面是用銀線繡的大片紋樣。
肩膀寬闊挺拔,腰上纏着蛇紋交錯的黑鞭子,一副将軍的長相。
便是那種扔在人堆兒裡,第一眼就能瞧見的人,惹眼又威嚴,跟他對視一眼,免不了要打個寒戰。
他又實在長得俊,讓人忍不住把眼神往他身上瞄。
遠處排隊的人中,不時有人往這邊看,并聚在一起低頭跟同伴議論。
“大白天見鬼了嘿,羅将軍這是等誰呢?”
“是啊,快站一晌午了。”
“沒聽人家說嗎,這是一尊兇神轉世,就這個等法兒,聖上都沒這待遇。”
“我家姐夫說,前幾日他還在朝堂上跟聖上對着幹來着,也不知道有什麼沒挖出來的背景。”
“那這等的人肯定來頭不小。”
“哼,不是個老祖宗,那便是要被送去見祖宗。”
“哎喲你這嘴啊。”
人群隊伍後面,一個鬓角簪着朵新鮮木芙蓉的小姑娘歪着腦袋,不好意思地往大将軍身上瞥,絞着手帕小聲嘀咕,“若等的是我便好了。”
日頭逐漸升高,一身銀甲熠熠閃着光,大将軍嘴唇緊抿,凝神張望着。
汗珠在鬓角淌下來,順着刀刻般的下颌,沒入規整的衣領裡。
“來了,來了。”
門口幾個家仆伸着脖子往東邊兒瞧,突然沸騰起來,一疊聲地喊着。
前頭還站着四個小的,小厮穿鴉青色緞子衫,小丫頭一個穿撒花褶裙,一個穿銀紅小馬甲。
瞧着年紀都不大,沒那麼安穩,不停踮着腳往遠處看,有個調皮點兒的小厮還摁着前頭人的肩膀使勁兒蹦了幾下。
将軍身後那隊将士就顯得穩重很多,肩膀挺直地站着,視線都直直往前給,絕不敢往旁邊亂飄。
歸德将軍禦下極嚴,軍令如山,絕不徇私。
一輛馬車踏着日光往這邊駛來,馬蹄翻飛,激起細碎的煙塵。
車到近前,車夫勒緊缰繩,轉頭往車廂裡吆喝,“小少爺,咱們到地兒喽!”
歸德将軍跨步上前,走到車廂旁邊,一掀身後的鬥篷,單膝跪下去,銀甲響起沉悶的碰撞聲。
身後穿着薄甲的将士趕緊跟着跪下,并把頭低了下去。
遠處酒樓排隊的人被這聲音吸引,一齊往這邊看。
不僅讓大将軍等了一晌午,還能讓他跪着接,這...
這小破馬車看着平平無奇,難不成其實是金子做的?
萬衆矚目裡,小破馬車搖搖晃晃地停穩了。
車廂的簾子從裡面掀開,顫了幾下,先是撅出來半拉裹着棉衫的小屁股。
後面那些兵有膽大的,翻着眼皮往上瞧,想着世子爺怎麼用這麼個姿勢下馬車。
着實不雅。
小屁股撅在那裡動了幾下,又咻地收回去,車簾也跟着合上。
歸德将軍盯着晃動的車簾,眉頭不易察覺地擰在了一起。
唐懷芝随身帶着一個寶貝箱子,路上睡着了都抱着。
箱子是沉香木做的,樣子有些年頭,箱蓋上還畫着兩隻小兔子。
小一些的趴在大一些的背上,耳朵飛起來,一長一短,大兔子的眼珠還是奇怪深凹的方形,顯然雕刻它的小師傅使了很大的勁兒。
怕把裡頭的東西摔了,本來想往後稍着出去,懷裡的箱子太沉,老是想往下掉。
“我給你拿。”阿沅叔把箱子接過去,拍拍唐懷芝的腦袋瓜兒,“不是想青藍哥了麼?趕緊下去。”
唐懷芝應了一聲,小手掀開簾子,悄悄往外瞥,瞧見羅青藍,還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幾聲。
青藍哥怎麼變這麼好看啦!
小孩兒躲在簾子後面羞澀半晌才出來,也沒用車夫抱,利索地鑽出車簾,蹲在車上蓄力,徑直往下蹦。
啪唧,手腳一齊撐着,穩穩落了地。
還沒站穩當,便小跑着撲過去,一把抱住羅青藍的脖子,在他臉上啵啵親了幾口,“相公!我好想你!”
身後一衆将士同時違抗軍令,擡起了頂着疑問的腦袋。
鬓角簪花的小姑娘剛排上櫻桃碎冰沙,正捧着碗小心翼翼往街上走,猛地聽見這個,手裡的碗徑直下落,掉在了綴着毛球的錦繡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