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是你自個兒承認敗了的。”她下意識與他嬌嗔道。
“這才一日,催甚麼?”謝昭甯語氣輕快得又回她,“你若是等不及,全當我輸不起,賴掉了。”
那話竟似是打碎了他一貫的溫潤沉穩,裹了些少年意氣在裡面,不争饅頭也要争口氣似的。
霍長歌越發錯愕,内裡卻騰起些歡愉來,竟一時沒想出他這話要怎麼接。
她一頓,錯過時機,館門“吱呀”一開,其餘人陸續都到了。
霍長歌坐着半晌沒回過神,擡眸窺着謝昭甯腦後垂着的那根高束了發辮的赤金發帶,心想,這人原還是有脾氣的呀,前世成年後磋磨成那副木頭模樣,怕也不是他本性。
她抿着唇悶聲笑,隻覺驚喜得很,她原應過她爹不多打擾謝昭甯,如今卻愈加覺得自個兒似乎忍不住便想貼近他,除卻時不時起的那份補償的心思外,又覺他越發有意思了,不由招惹逗弄。
“你倆來得還都早,三哥是晨起要巡防,”連珩進門眼神一亮,嗑着瓜子兒“咦”聲笑道,“小郡主,你怎得也到這般早?”
他身後正綴着連珍,披着件藕粉色的大氅婀娜多姿地走進來,鬓發間步搖輕輕地晃,小臉凍得紅撲撲得越發嬌柔可人。
她素手輕解大氅的系帶,一雙美眸便止不住往謝昭甯側臉上瞥過去。
“起得早便來早了……”霍長歌正笑着回連珩問話,睨見連珍那含羞帶怯的眼神,心裡陡然脹得古怪,一股又酸又澀的味道随即迅速蔓延開,她話音一轉,輕輕哼出一聲,“左右夢魇着了,也睡不着。”
“呦,做的甚麼夢,能把你給吓着了?”連珩聞言接話,與她随意拉家常,揶揄道,“昨日裡兇神惡煞的,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夢見——”霍長歌觑着連珍那越發含情脈脈的眼神,下意識便扯了慌,半真半假又似笑非笑,“——有人想摘我的花兒。我爹說我原就是個小肚雞腸的,别說花兒了,葉子我都不送人,可不得氣得沒睡好?”
她說這話時,手背閑閑一托下颌,水汪汪的眸子靈動半轉,便又是一副坦坦蕩蕩在無理取鬧的模樣。
謝昭甯聞言失笑,扭頭觑她一眼,隻覺再當不得真的事兒,擱她身上也能當真。
連珍若有所思餘光一瞥霍長歌,卻是沒懂。
連璋蹙緊眉頭懶得理她瘋言瘋語。
連珣卻眼神一動,似是覺察出了甚麼來,唇角笑意抿得意味深長。
隻連珩嘻嘻哈哈地笑,頗捧場似的,隔着條走道邊研墨邊與霍長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霍妹妹喜歡甚麼花?待開春了,禦花園裡随便采去,哪裡還要生氣呢。”
他笑聲未停,楊澤已到,腋下明顯夾着副卷成個大卷兒的地圖,身後跟着四名内侍,還将尚武堂裡推演布戰用的沙盤給擡了來。
那沙盤一落地,“哐當”一聲,震得地闆都顫了顫,楊澤“刷”一下又将那細繪了山河的行軍地圖抖開,着内侍将其訂在牆上後,又令内侍退了出去,隻在門外守着。
楊澤轉身,倏然肅聲喚道:“霍長歌!”
霍長歌聞聲驚訝擡眸,隻見楊澤一把山羊胡子微微得顫,眸子裡似隐着一份惱意,越發詫異。
“昨日聽聞你尚武堂裡出了大風頭,今兒再與你個長臉兒的機會如何?”楊澤屈指“笃笃”敲了敲身側桌邊,眯着眼睛道,“沙盤,會不會?上來與我對一局!”
霍長歌:“……?!!”
楊澤話音未落,一室嘩然,衆人皆不由扭了頭去瞧霍長歌。
霍長歌隻茫然一息,便心念電轉,見楊澤神态明顯有異,直覺楊澤此舉怕是别有深意。
“……紙上談兵倒是會上倆分,旁的人或許還能糊弄得住,隻楊伯伯——”霍長歌故意讪讪一笑,試探道,“您還是别下我面子了,我昨日好不容易才掙回來些許——”
“少年人恣意妄為,不懂孝悌,不敬兄長!”楊澤不待霍長歌說完,陡然暴怒拍桌,“你竟仍不知錯!”
霍長歌:“……”
室内一瞬寂靜,落針可聞。
楊澤早已過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紀,又飽經滄桑,生死與社稷之外的,與他而言皆是小事,便是朝前政見不合時,有大人曾與他臉上當衆啐過口水,他亦能雲淡風輕笑着擡袖揩之。
衆人鮮少見他如此動怒,不由發怵,屏息凝神,面面相觑。
霍長歌抿唇噤聲,微蹙了雙眉,卻隐隐似是有些懂了他的意思,難以置信般擡眸看他。
“便是陛下與殿下不計較,本太傅卻不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楊澤正沉聲教訓着霍長歌,冷不防見謝昭甯略一遲疑,便欲起身行禮,似是有話想說,楊澤擰眉甩袖阻他一阻,複又正言厲色與霍長歌繼續道,“你爹既沒教你何為綱常倫理,便由我來!”
“楊——”霍長歌故作一副頗難為情的模樣,面上臊得通紅,腆臉正要與他撒嬌。
“出去!”楊澤驟然與她再度發難,面色青紫難看,探手一指門外,“這堂課你不用再上,外面站上兩個時辰,好生與我想清楚,何為孝悌忠義!”
這是鐵了心要将小事兒往大了鬧?一巴掌接着一巴掌,響亮扇在北地霍氏臉上。
衆人越發驚詫間,便見霍長歌已凝了面色,站起身,卻是挑着眼皮沉默觑着楊澤,半晌方轉出座位來,于冷寂之中輕聲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