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凰城西南的貴陽街,一切似乎跟九霄的記憶中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别。狂風怒号,吹得一切物什都沙沙作響。這凰城跟澤州港比起來,街上行人更多,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似乎在給風的吼叫留下更大的舞台。隻有九霄一個人在街上慢悠悠的走着。
剛從望碧凝痕“逃”出來的時候天氣還算是見晴,沒想到隻過了一個時辰,便又是風雪交雜。自打來了春意之後,九霄平日裡也很少出門。許久未碰上過如此大的風雪,他不得不走幾步便緊一緊氅衣。
漫無目的的散步緩解了九霄的焦慮與惶恐。他本就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剛才一看見那麼多人聚在他的書房門口,他頓時隻覺氣血翻湧,恍惚間又回到了以前逃亡的日子,身體的反應比頭腦上的反應還要快,可沒想到,兜兜轉轉,他居然來到了凰城。今日行船的船家隻得一兩家,若不是船家熱情,提早問過九霄是否今晚還要回澤州港,他怕是要失蹤一晚了。
從孟章街一路走過來,九霄隻覺恍如隔世。走到太昊街與貴陽街的交界口的時候,他突然聽到了一聲叫喊。
“老爺!求您開開門!小女子願賣身葬父母,求老爺成全!求老爺成全!...”
放眼望去,隻見一個女子戴着孝帽,頭上還插了根草标,一邊哭喊着一邊在努力的敲着門。那門口有一副草席鋪蓋,不用想,必定是那女子已亡的雙親。整條街上除了稀稀疏疏的腳印,便隻有一條寬寬的印迹,看來是這位女子一直拖着草席,挨家挨戶的敲門。可無論她怎麼敲,都無人應答。
普通時節若是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女子跪在街市口便可。可近日來大雪連綿,街上的人并不如往常那麼多,想必她這才出此下策。碰上了這樣的事,任誰都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路過的行人無一不被那女子的叫聲所吸引,駐足停下,歎了口氣,卻都又無動于衷。
九霄也是這些行人中的一個,他雖然被這叫聲所吸引,卻并未駐足停下,依舊保持着自己緩慢的步伐,因此與其他行人的速度對比分明。凰城雖然坊市不分,造就了比别國更加繁榮的商業環境,但不代表凰城裡沒有窮苦人家,這樣的悲劇每天都會發生。
大約一刻鐘左右,他便走到了目的地。
這貴陽街地處凰城西南角,比起凰城的主街道,顯得有些冷清。一路上除了兩三酒家還開張攬客,其他都是閉門狀态。
率先映入九霄眼簾的,便是那牌匾,上面寫着“容府”二字。還未等他駐足觀望,便來了兩個前來攬客的小二,一個是旁邊巷子裡的茶館小二,一個是街邊對面的酒館小二。
“這位公子,你看着天寒地凍的,不來我們振興酒館喝杯酒嗎?我們有…”,這個小二話還沒說完,便被另外一個打斷:“你一邊去,别搶我們生意!”說着,便強行擠到了九霄面前。
“這位公子,一看您便是有雅興之人,喝酒當然不如喝茶更配得上您呐!”這小二看着九霄往後退了兩步也面不改色,繼續說道:“我們茶館裡有上好的顧渚紫筍、陽羨茶、日鑄茶,還有新上的正山小種、壽眉、武夷紅茶等等,公子您嘗嘗?”
“不必”。九霄道。
那兩個小二見九霄拒絕的如此幹脆冷漠,便也不繼續打擾,留九霄一人站在容府前。兩個人叽叽喳喳的鬥嘴,不像是來攬客的對手,倒像是兩個多年未見的老友。
就在這兩個小二叽叽喳喳的當口,隻見那容府的門開了,出來了兩個小孩子。一男一女,不過總角之年,追逐着打鬧,随後又出來了一對伉俪,就在門口看着那兩個小孩子玩耍。
“咦,剛才那位公子呢?”那兩個小二聽到小孩子的聲響便齊齊回頭相看,其中一個疑惑道。
“這麼冷的天,誰還不早點回家啊!”另外一個小二用力搓了搓手,圍在嘴邊呵了一口氣,緩緩答道。
“你們酒館啊,就是不如我們茶館暖和!”
兩個人當下便各自回了各自的店裡,繼續尋覓着下一位貴客。
…
“掌櫃的,我回來了,那人…”,隻見小二一踏進自家酒館門口便看見了剛才容府前那位男子,一時間怔住。
“愣着幹什麼呀,快去給客人把剛溫好的酒端上去啊!”那掌櫃的是個大娘,雖然上了些歲數,但依舊風韻猶存。掐了一下那小二,再配合着這大娘的眼波流轉,一下子便把小二吓到了九霄旁邊。
“客官,您的酒來喽!”
九霄并未說話,隻點了個頭。這酒館地勢優越,斜眼望去,剛好能望見容府。
“客官,您是從哪兒來啊?”那小二是個話痨,止不住的想要從九霄這裡得到一些回應。
九霄久久都未搭話。
那小二斜倚着堂柱,一會兒看看容府,一會兒看看九霄。
“客官,還要再溫一壺酒嗎?”那小二見九霄還不出聲,悻悻離去。
看着容府外的阖家歡樂之景,九霄将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雖說這酒比不得春意橫生自己釀的碧桂殇,濃度偏低又渾濁,可九霄依舊需要這酒來澆滅自己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