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信徒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但這也不是他能問、能知道的。
于是他就隻是很安靜地彎着腰,恭敬地等待答案。
“……呵。”
良久,她發出一聲道不清意味的笑。
再然後,她猛地站起來。
面朝着一地的犬屍和人屍,還有刺鼻的血味,猛地擡了手。
“啊啊啊!!”
她硬生生挖了自己的右眼,鮮血順着她的空眼眶流了出來。
再然後她一把抓出泡在機液裡的泛藍機械眼,硬生生裝進了自己的空眼眶中。
由銀制造的機械體一向是巴别塔的最高技術代表,那枚機械眼被安進眼眶後就自動伸出仿生血管和修複液,慢慢麻醉了她的痛感,也逐漸和她的身體共感。
最終,她得到了一顆新的眼睛。
甚至,視野沒有變化,還更加清晰了。
“……哈。”她笑了一聲,随即又笑了好幾聲。
她伸出手,低頭看着手心裡那顆剛剛被自己親手挖出來的眼睛。
随後猛地用力,捏碎了它。
桑林一的神智恢複了清醒。
時間繼續流轉,修女已經背過身,牽着她的狗們離開了。
桑林一看着她的背影,在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裡想了很多事。
但最終,又什麼都不剩了。
……算了。
還不是時候。
桑林一跟着其他肥料工一起回了地底堆肥地。
種子已經都種下了,接下來又要有新的工作。
桑林一回了倉房,拿到了聖修女所說的獎勵。
不過是由一個普通機械送來的錢财,桑林一不是很在乎這個,全部都給了帶自己去見聖修女的那個肥料工,對方很高興地拍了拍桑林一的肩膀,說他很識趣,以後有這種事也會帶上他。
桑林一讨好地說了幾句話應付了他。
桑林一更在乎那名聖修女的糾結記憶裡透露出的信息,幾乎全都是有關帝國最高階層的信息……哪怕現在他還完全接觸不到那個階層,但他很清楚地明白這段信息非常有用。
在默默記下所有的記憶後,桑林一和其他肥料工一起領到了今天的最後一份工作。
今天囤積的肥料不夠,他們需要更多的肥料。
桑林一安安靜靜地聽着布置任務的機械安排給他任務:
“請前往菲裡奧街道随機收集肥料。”
很簡單的一句任務。
每個肥料工或多或少都有這麼一句話,聽上去很松,實際上并不簡單。
因為這句話裡蘊含的意義,其實是讓他們去殺人,再把屍體自己帶回來。
桑林一垂着眼,心想還好菲裡奧街道隻有自己領到了任務。
因為拿了桑林一所有的聖修女獎勵,那個肥料工多提醒了他一句:“這算是加班工作……要是沒那心氣殺人就别動手了,也就扣點獎金的事。畢竟要是打不過,自己死那裡不是給别人工作機會嗎?”
“是,我懂了。”桑林一笑了一下。
桑林一坐上車,到了菲裡奧街道。
這裡比安妮街更髒亂差,看得出來是貧民窟中的貧民窟。
桑林一跳下車,拖着兩個殓屍袋。
他沒什麼表情地戴上口罩,沒換身份,就這麼往裡面走。
殺得多一點,多拿點時間吧。
或許這一趟回去,就能把師戰狂帶回來了。
桑林一握緊了拳。
桑林一大部分時候比較務實,這點性格特點應該是跟着爺爺學的,起碼爺爺從小是真的身體力行教會了他什麼叫腳踏實地。
所以他不會找什麼借口來掩蓋自己的暴行。
殺人就是殺人。
登上夜航船看着焚燒至隻剩下樹幹的太陽神樹後,桑林一忽然想通了。
……是他還有些天真。
保留着現實的情感,甚至因為霍小丹他們的存在,連冷漠也慢慢松懈了。
他不夠警惕、不夠敏銳了。
他凝望着那一縷蜘蛛絲。
在無窮盡的孤獨裡,他無比清晰地明白庫爾遊戲遠比他設想的更加黑暗。
它不是作為人的救世主存在的,它隻是作為地球的。
所以他們對于庫爾,或者對于地球來說,是根本不重要的。
「篩選」。
從進入這裡開始,明明就應該清楚地明白——
這裡不是現實。
這裡沒有法律,沒有國度,更沒有限制。
隻存在唯一的規則。
活下去的,才是赢家。
是他太軟弱了。
在有限的能力下盡可能地善良……
但一切的前提,必須是活下去。
桑林一握住命運,銀白的鐮刀映着他冰冷的眼神。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善良,應當有限。
桑林一站在一棟房屋禁閉的大門前,擡手,輕輕敲了敲門。
起碼在這個世界,他應該是沒有辦法做一個純粹意義上的好人了。
“吱呀——”
“誰……啊!!”
“咚——”
桑林一踩過血,沒去管地上掉下來的那顆頭,扭頭走向下一家門。
他拿出鐘表。
還差三十個小時。
*
桑林一提着兩袋殓屍袋去交了差,雖然殺了不少,但他對工作毫無熱情,于是草草塞了些殘肢在殓屍袋裡就回農田結工了。
下班了,桑林一又孤身舉着傘,迎着風雪往碼頭走。
桑林一在渡口晃了晃鐘表,渡鴉從夜航船上飛下來,“大人,珍回來了。”
“嗯。”桑林一走上夜航船:“準備一下,去接師戰狂回來吧。”
夜航船上,珍拖着身上的鐵鍊站在樹根下很安靜地等着桑林一,身上停滿了藍熒的蝴蝶。
看見桑林一後她主動開口:“已經找到了下一個。”
“好,需要多少時間?”
“一百二十三小時。”
桑林一沉默片刻,“……師戰狂的時間夠了,我要進死魂海。”
“好。”
渡鴉飛了過來,“大人,請一定小心,在時間結束前務必回來,時間缺了我們可以再找,但留在了死魂海就沒辦法回來了。”
“嗯,我知道。”
桑林一脫掉大衣外套,和渡鴉、珍一起來到了夜航船的邊緣。
腳下的死魂海一層層拍打着浪,并不猛烈,卻帶着一種厚重又古樸的氣息。
夜航船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航行,唯一的光芒來自于遠處的巴别塔太陽。
桑林一安靜地凝望那座塔,最後垂下眼,什麼也沒說。
他拿出鐘表,丢入死魂海中。
“咔——”
鐘表落下的地方出現了一道光芒,桑林一毫不猶豫,朝着那道光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