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和之前差别不大，一樣的龐大，是桑林一離開時的樣子，屠宰場已經消失了。

桑林一住進了廣場邊的小樓，整個夜航船空空蕩蕩，他現在倒是想住在哪裡都可以。

他和渡鴉一起去看了珍。

枯幹的巨大樹幹下，兩條手腕粗細的鐵鍊繞在樹幹上，一個人影背對着桑林一跪坐在樹幹下，兩條鐵鍊硬生生洞穿了她的蝴蝶骨，把她死死固定在樹幹附近。

黑色而泛着隐隐藍光的長直發順着她的白袍落到了地面。

桑林一來到她身後：“珍。”

珍回頭，空洞的眼神分明是望着桑林一的，卻又像沒有落到實處：“我在。”

她平靜地回應：“您有什麼吩咐？”

桑林一沉默片刻，有些明白希爾做了什麼了。

那麼他也沒有必要試圖從珍那裡得到更多消息了。

桑林一轉身，渡鴉跟着他飛來：“大人，現在您準備做什麼？”

桑林一仰頭，看着眼前空空蕩蕩的夜航船：“……帶他們回來。”

*

西城區。

一座紅樓昨天被一個尹菲迪恩人炸毀了，據說一個巡邏隊的機械少尉也死在了裡面。

機械遺體很快被巡邏隊的機械回收，而紅樓裡焦枯的屍體則是需要被送往農田。

那個引爆紅樓的尹菲迪恩人已經被西區通緝，通緝令納入了巴别塔的系統，現在西區的巡邏機械明顯多了起來。

桑林一舉着傘和一隊機械巡邏隊擦肩而過，走向農田。

珍現在在死魂海裡尋找霍小丹他們的靈魂，已經找到了師戰狂的，但要把她帶上夜航船，他需要時間。

隻有日不落帝國居民的時間，能夠讓他潛入死魂海。

尹菲迪恩人和呼伲悲人能給的時間太少。

他需要掠奪更多有用之人的時間。

已經開始上班了，桑林一到檢查口的時候已經圍滿了工人。

他把傘挂在了傘架上，拿着工作證，和其他工人一樣接受農田電子門的掃描，然後在低等機械的電子眼注視下走入準備倉房。

很多人的視線落在桑林一身上，都不算友善。

桑林一沒去管，自顧自走到自己的櫃門前，脫掉黑色毛呢大衣，取出寬大得像是航空服的銀色連體衣胡亂套上。

随後把工作證塞進連體衣的證件袋裡，就和其他肥料工一起走到了倉房門口。

一台兩人高的機械停在了倉房前，一陣鈴響後，機械頂部的機械眼睜開，熒藍的光芒掃過所有工人，發出“滴”的一聲聲響。

桑林一低着頭，一動不動。

“檢驗通過，打卡成功。”

“發布任務中。”

“請被藍光掃到的工人前往安妮街173号清理屍體并制作肥料。”

“請被黃光掃到的工人……”

桑林一頭頂籠罩下機械發出的藍色光芒。

安妮街。

不如說是“紅樓”一條街。

而173号，正是昨天他炸毀的那棟樓。

倒是陰差陽錯。

桑林一神情不變，默默打量其他跟他一樣被掃到的人。

加上桑林一一共有四個人，他們這一小組還算多，畢竟一整個紅樓都被桑林一炸毀了，需要回收的屍體很多。

他們分到了一輛貨車，桑林一安靜地上車坐在了後座，其餘三人也一聲不吭上車。

車慢慢駛離農田，沿着道路到了一片焦炭廢墟前。

桑林一從系統商城買的炸藥效果不錯，真正炸毀的地方不多，紅樓主要是被燒毀的。

下了車，一人拿了一個殓屍袋。

“裝夠了就拖回車上，無論燒成什麼樣都要帶回來。裝滿了就在車上拿新的繼續裝。”

桑林一點頭，拖着殓屍袋走進了紅樓。

好在有透明面罩，紅樓雖然大火已經滅了，煙塵和炭灰卻格外得多。

桑林一拖着袋子安安靜靜地觀察周圍，蹲下來拉開殓屍袋的拉鍊，再撿起地上已經燒成黑色的殘肢，慢悠悠塞進袋子裡。

他撿起一條灰撲撲的手臂正要往裡裝，旁邊的肥料工卻忽然攔住了他：“诶，這條可以留着。”

桑林一安靜地擡眼看他，也不說話。

男人被他看得抖了一下，“我是真好心才提醒你的……！”

像是怕桑林一不信一樣，他有些煩躁地說：“……農田有位上面的人物要這些東西，拿去送給那位大人，能拿點物資。”

桑林一很淺地笑了一下：“謝謝……不過我也不太懂這個，這個給你好了，謝謝你跟我說這些啊。”

男人用一種“你還挺上道”的眼神看了眼他，接過那條手臂，往自己拿的另外一個銀色袋子裡一塞：“之後拿到物資，能分你點。”

桑林一卻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來：“哥，那物資都給你了，我就想到時候你去見那個大人，能不能帶我去啊？我也想去見見上頭來的大人……”

男人笑了一聲，像是有些不屑：“想往上爬啊？做夢！”

他眼睛一橫：“那上頭的人可沒把我們呼伲悲當人看，想順着他們往上爬你簡直是瘋了。”

桑林一哆哆嗦嗦地說：“我……我就想見見大人物，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上頭來的人……就是高級點兒的機械我都沒見過。”

男人皺着眉，沉默好了一會兒：“……行吧行吧，先說好，過幾天我叫你你就趕緊過來，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嗤，我就是心太好了。”

“謝謝哥！”

男人忙着繼續撿尹菲迪恩的殘肢，擺擺手走去其他樓層了。

桑林一一邊回想着男人的話，一邊撿着屍塊往殓屍袋裡丢。

四個人要收斂一整棟樓的屍體，工作量還算大，桑林一一刻不歇地幹活，結束的時候大概已經過了三個多小時了。

日不落帝國終日被巴别塔的太陽照耀着，正如它的名字一樣，這裡的太陽永不落下，因此對時間的觀念隻能從每個街道的鐘表得來。

在鐘表響起後，所有肥料工也都陸陸續續拖着一兩個殓屍袋出來了。

貨車裡已經滿是黑色殓屍袋，桑林一坐上貨車，又安安靜靜地等着回農田。

貨車穿過農田大門，回到了倉房前。

桑林一和其他肥料工一起下了車，拖着殓屍袋往農田裡走。

殓屍袋很重，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殘肢，桑林一拖着兩袋，慢慢地往前走。

直至走到一塊凹陷的地面。

數個矩形銀色棺材放在地上，肥料工們陸陸續續打開殓屍袋，用力擡起來往棺材裡面倒。

桑林一把殓屍袋扛在肩上，把袋子裡的殘肢“嘩啦啦”倒進去。

等所有人都處理完了所有的殓屍袋，一道機械音響起：

“焚燒指令即将開啟，所有工人遠離冶煉場。”

桑林一和其他人一起走走回了地面。

“冶煉開始，預計結束時間：三小時。”

“轟——”

一陣巨響，所有棺材被蓋上銀色隔熱材質的蓋子，随後發出火焰灼燒的聲響。

機械音繼續說：

“請等待種植工人播種。”

肥料工們都沒動，不遠處的另外一座倉房裡陸陸續續出來了穿着黑色工作服的種植工人，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扛着一個半人高的純黑色十字架，正陸陸續續往農田裡走。

大約每隔個三米，種植工就會埋下一座十字架。

桑林一仰着頭看得很認真，他旁邊的肥料工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若有所思地開口：“新人，沒見過？”

桑林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沒說話。

那人指了指被種進地裡的十字架：“喏，種子。”

桑林一确實不知道日不落帝國居民所食用的食物的種植過程，他在地表待的每一分鐘都在精打細算着時間，作為死魂海中死靈的一員，他也不需要食物，也根本不知道這裡的居民靠吃什麼來維生。

那人慢悠悠地解釋：“從南區的培養皿送來的種子。”

“南區？”桑林一問。

“嗯。”那人挑了下眉：“南區的教皇誕下的種子，是帝國所有人食物的來源。知道吧，我們這兒有位從南區來的大人。”

桑林一點了下頭。

“南區的人可不會輕易來我們這裡……那位大人是護送種子來的，據說還是黑教廷的白衣信徒……白衣好像在黑教廷的地位很高，不過我也不是特别清楚。要不是護送種子，那位大人現在說不定還在教皇陛下身邊……”

他笑了一下，“等這一批種子全部種完，那位大人就會回南區了。”

桑林一本來想再仔細問問，可惜這人知道的就這麼多了。

等所有種子都種下了，肥料也差不多冶煉完了。

桑林一走進倉房拿了個隔熱銀桶，又走到棺材旁邊，等“滴”一聲棺材蓋全部打開後，小心翼翼把棺材裡的東西舀進桶裡。

冶煉肥料并不隻是單純燒幹淨屍體，據說地底是南區和北區一起合作制作的藥劑，能夠制造出最适合種子生長的肥料，等棺材合好開始焚燒，地底的導管就會輸入藥劑。

現在棺材裡一團烏黑的泥，像幹涸的岩漿，又像石油，聞上去一股子腥臭的血味。

桑林一抱着桶往種子地走，用力把肥料撒在十字架底部。

“轟——”

肥料滲入地底不久後，十字架底部開始起火。

桑林一拖着銀桶往後退，冷淡的銀眸映着沖天的火光。

漆黑的田地裡，穿着銀色連體工作服的肥料工們一個接一個将黑色的肥料倒入種植了黑色十字架種子的土地裡，火光一個接一個地燃燒，像是一片悼念死魂的祭地。

桑林一忽然覺得，他們好像蠕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