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

是一條黑蛇。

對方人身蛇尾，上半身套着橙色的連體工人服，下半身的蛇尾不長，但很粗壯，似乎是某種蟒蛇的蛇尾。

黑蛇工人盯着他們，說：“這一次隻用關三天，這可是宋姑姑對你們的優待。”

他走過來給桑林一他們卸掉鐵鍊：“去工人房換衣服，換好了就去領任務，這可是你們的第二次機會！如果還做不好……”

他的語氣低沉下來，蛇瞳裡散發着陰冷的光：“宋姑姑不會再心慈手軟。”

桑林一揉了揉手腕，這具身體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被鐵鍊拷了三天的手腕上有一圈腫大發紫的淤青。

他問遊戲系統：“我現在使用的身體是自己的，還是别人的？”

系統用冰冷的聲音回答：【玩家進入遊戲後，部分情況下系統會根據副本中的玩家身份調整玩家身體狀況。玩家成功通關後身體會恢複原樣。】

明白了，還是自己的身體。

桑林一腦子裡一片空白，他還不打算太引人注目，于是跟着其餘放出來的人一起走。

他注意到，這群人原本昏昏沉沉的樣子在被放出來後也沒什麼改變，似乎隻是打起了一點精力，行屍走肉一般行動。

桑林一跟着他們往前方一棟灰白色平頂建築走去。

他現在在的地方像是個大型工廠，建築全都是灰白色的，牆上都有凹陷，整體看上去像是蟻窩。

桑林一看了眼天空，一片墨黑，紅色的光在其間湧動，沒有月亮，更别提太陽。

工廠裡照亮的設備很多，有路燈也有漂浮在空中的某種機械燈。

在走去工人房的路上，時不時有其餘人走過，他們穿着藍色的連體工人服，似乎做的都是些體力活，要麼推着堆滿了被白布蓋着的貨物的推車，要麼就是幾個人一起拖着大型機械設備。

無一例外，他們都是人型。

雖然也有身體有動物特征的工人，但他們統一穿橙色工人服。

桑林一初步推斷這是一個階級分明的社會，沒有動物特征的是低級工人，穿藍色工人服，有動物特征的是高級工人，穿橙色的工人服。

來到工人房門口，十個人陸陸續續進去，裡面隻有兩個大型房間，他們進了左邊的，裡面挂滿了藍色工人服。

桑林一在這裡找到了一面等身鏡，他換上工人服去照了鏡子。

果然如系統所說，這具身體雖然經過了調整，但還是他自己的。原本冷豔的眉眼在清瘦的身體和凹陷的臉頰雙重作用下顯得不那麼顯眼了，雖然樣貌仍然比大部分人優越。

桑林一現在身材瘦削了很多，穿上連體工人服雖然看上去有些空蕩，但仍然顯得他腰細腿長。

桑林一跟着這夥人繼續走。

他們來到了類似于廣場的地方，廣場四面各擺了四個大型公示牌，桑林一湊近一看，上面是幾個大字——

“屠宰場初級工人任務點”。

【滴！玩家已激活支線任務：“工人的一天”。】

【任務描述：請選擇最适合自己的任務并在今天完成它，屠宰場的主人隻會欣賞踏實幹活的工人。】

看樣子這個工廠原來是個屠宰場。

桑林一選擇聽系統的話，嘗試先完成這個支線任務。

他開始在公示牌上找自己能做的任務。

第一張招聘單來自狗場：

因狗場人員管理不當，一隻狗已逃脫狗場，目前需要三名初級工人幫助抓捕！

第二張來自工人選拔會：

一月一次的工人選拔即将開啟，目前需十名高級工人幫忙從各場押送并管理工人，注：僅工齡一年以上的高級工人可申請。

第三張來自魚卵缸：

新一批魚卵需一名工人進行押送。

桑林一看了比較久，他也成功從公示牌得到了很多有用的訊息。

這個屠宰場有很多個小管理場，以飼養的動物品種不同而命名不同，如蛙池，魚卵缸和狗場等。

桑林一直覺不對勁。

蛇頭工人穿着橙色工作服，既然能看管他們說明階級比他們高，既然有動物特征的工人階級更高，屠宰場又怎麼會把動物作為食物？

雖然明白屠宰場有問題，但桑林一隻能選擇跳下這個陷阱。

桑林一最後選擇押送魚卵。

他現在天賦沒有解鎖，也就沒有保命的依靠，選擇危險度低的任務是明智之舉。

狗場的追捕獵物桑林一直覺是個難度較高的任務，而其餘任務又有很多都是要求工齡的，最後桑林一還是選擇了押送魚卵。

【支線任務：“工人的一天”已更新為“大自然的搬運工”】

【請玩家前往魚卵場找到工作負責人，開始搬運。】

【注：該任務為限時任務，務必在今天結束前完成。】

桑林一擡頭往前方不遠處的高塔看去，高塔頂端有一個大型時鐘，現在在下午三點。但問題是任務沒有提示什麼時候才算是今天的結束。

桑林一在廣場周圍找了找，成功發現了指示牌，按照指示牌指的魚卵缸方向走去。

魚卵缸隻是代稱，并不是說就是個魚缸。

魚卵缸是個大型蛋型建築，陸陸續續有集裝箱被送進去，桑林一發現集裝箱都來自于另一邊的大型平頂建築，他隐隐約約看到名字是繁殖場。

桑林一來到魚卵缸門口，很快找到了正在忙碌的一個魚頭橙色工人，他正忙碌地指揮着那群推着推車的藍色工人：“都小心點！别撒出來了！”

不出意外，他就是負責人。

桑林一走過去：“我是接了……”話還沒說完，魚頭人就打斷他：“行行行，趕緊進去，一看你就是新人！進門左邊拿推車，搬了出來的貨就運去食堂！”

說完，魚頭人就自顧自地指揮其他人起來。

得到了負責人的許可後，桑林一徑直走進蛋型建築裡。

裡面是自動化工廠，但由于離門口近的地方都是已經打包好了的木箱貨物，桑林一不知道貨物具體是什麼。他沒有走進去，按魚頭工人說的進了左邊的房間，推了推車就出來，搬起一箱打包好了的木箱放在推車上就走了。

那木箱有些重，現在瘦弱得過分的桑林一搬運和推動它都有些費力氣。

桑林一推着推車按記下的指示牌方向往食堂走去。

一路上也有工人經過，桑林一默默記下了整個屠宰場的大緻地圖。

路倒是算平坦，桑林一直直往食堂的方向走。

食堂是個三層建築，不算高，比起食堂來說更吸引桑林一注意的是後方遠處的一顆巨樹。

與其說是巨樹，更準确來講應該是巨樹的粗壯樹根。那棵樹格外龐大，占地面積極大，桑林一目測它的樹幹橫截面的面積比整個屠宰場都還要大一些。

這些樹根盤根錯節地匍匐在地，一路往天空延伸，桑林一擡頭嘗試去看樹的頂端，但目光所及之處全都是樹根和樹幹，在視線的極端，桑林一隐隐約約看見那黑霧一般的天空和樹根的交錯點發生了折疊。

桑林一的視線多停留了一會兒。

而越看，這片天空越不對勁。

就好像這片天空是假的。

樹根直直往上捅了過去，天空與樹根接觸的地方是虛幻的，桑林一覺得那一塊的空間發生了扭曲，似乎還有藍白色的光在閃動。

任務緊急，桑林一沒有再多看。

如果這片天空是假的……真正的天又在哪裡？

更上層？

任務副本名是夜航船，如果他現在就在夜航船上，并且隻能看見巨樹樹根，是不是說明他在夜航船的下層？

桑林一一邊推着貨一邊思考處境，眼看馬上就要進食堂大院了，前方傳來騷動。

一名工人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桑林一擡眼看去。

他似乎是貨車翻了，木箱不牢靠，倒在地上後蓋子直接開了，木箱裡裝的東西露了出來，灑在地上。

桑林一遙遙看見了一灘血和一些嬰幼兒的殘肢。

那名工人跌坐在地上，瘦青的臉上是驚恐的神情，他渾身發抖：“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藍色工人服并不耐髒，褲腿上沾了不少木箱裡的血，他也不站起來收拾，隻是坐着發抖。

桑林一停下腳步。

那個工人運的，是嬰幼兒的身體和血。

而配送終點，是食堂。

“都散開！”

一群鹿頭人身的橙色工人從食堂裡走了出來，他們很快圍了起來，開始處理地上的髒污。

藍色工人知道自己闖禍了，他跪倒在地，磕頭求着那些鹿頭工人：“我……我……”

但他還沒來得及說些辯解的話，一條青色的粗壯蛇尾忽然攀附上他的背，快速且狠厲地一勒。

“噗通——”

工人的頭被勒斷，紅色血液噴濺出來，沒有頭的屍體倒在了地上。

桑林一沒有來得及收回視線，被那條青蛇注視了。

對方是完全的蛇身，身軀和普通人類差不多大，披着紅色帶金綠花紋的豔麗披肩，一雙冰冷的蛇瞳此刻正盯着桑林一。

那名誤事工人的頭還被她尾巴卷着，她張開蛇口，一口咽下。

“宋姑姑，已經處理好了。”

鹿頭工人們對她畢恭畢敬。

“你，過來。”青蛇朝桑林一甩了甩尾巴。

桑林一推着推車走了過去，乖順地喊：“宋姑姑。”

按看管他的黑蛇工人的話，宋姑姑就是之前懲罰他禁閉的管理人，對方是完全的動物形态，很明顯是個階級更高的存在。

宋姑姑的蛇尾拍了拍桑林一推着的木箱：“把箱子送進去。”

她并未為難桑林一，似乎對唯唯諾諾的桑林一不是很感興趣，她甩了甩尾巴就走了。

“是。”桑林一應了一聲就推着推車往食堂裡面走了。

食堂大廳的門是關上的，桑林一松開推車把手，走到大門前去推門。

然而推開門的一瞬間，機械音響起。

【滴！玩家幻覺buff已激活！】

【滴！玩家觸發特殊場景“食堂”的特殊支線任務】

【檢測到玩家持有負面buff，任務難度升級中——】

【任務升級完成！新支線任務已下達：“巨人的晚餐”。】

【你誤闖了巨人的領地，好在巨人溫和善良，願意原諒你的魯莽，但前提是你要為他準備一份上好的晚餐。巨人已經餓了太久，請在三十分鐘内準備好巨人的晚餐，否則過度饑餓的巨人将會将誤闖的客人作為晚餐。】

【任務獎勵：100積分。】

桑林一：……溫和善良？

桑林一感覺四周的環境陡然一變，他進入了一個全黑的空間，視線所及都是一片黑色，推車也不見了，但低頭能看見自己的身體。

工人任務沒有獎勵，這個巨人的晚餐卻有。是否說明前一個必須完成，後一個可以不用完成？

桑林一隐隐約約感受到了前方的呼吸聲，很粗重。

他小心翼翼走近。

“呼——呼——”粗重的呼吸聲很有頻率。

桑林一看見了一大塊起伏的肉。

這個所謂的巨人沒有“人”樣，桑林一能看見的地方全都是他的軟肉，大約四人高的肉山堆在前方的空地上，呈一座小山狀，桑林一甚至看不見他的四肢和五官。

肉很油膩，像是浮了一層油膏，這個巨人顯然過度肥胖了。

【巨人在等待晚餐的過程中睡着了，請玩家尋找食材制備晚餐。】

【三十分鐘倒計時開始——】

桑林一開始找這個黑暗空間的食材。

但問題是，除了那坨肉以外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桑林一小心翼翼繞過肉山往後面走去。

桑林一隐約聞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那味道不算香，但莫名勾人食欲。

他擡腳往味道飄來的地方走去。

煙霧一陣陣飄走，一個兩人高的大鍋支在一堆柴上，熊熊烈火正燒着鍋，桑林一仰着頭看過去，并不能看見鍋裡煮的是什麼東西。

鍋的旁邊，一架鐵梯架在旁邊，一隻圍着粉色圍裙帶着白色廚師帽的棕熊拿着柄大勺子站在梯子上方，正在用力用大勺攪動着鍋裡的食物。

棕熊似乎是知道桑林一來了，但她沒什麼反應，自然地吩咐說：“湯馬上熬好了，你去配菜。”

桑林一直覺對方暫時不會主動發起攻擊，于是小心翼翼地詢問她：“還差什麼菜？”

“三片帶血的新鮮魚片，兩根一歲嬰兒的腿，還有一顆蘋果。找齊了你就去拿盤子，裝好了給他就行。”

棕熊說完就繼續幹活了，沒有再理桑林一的意思。

桑林一隻能繼續往前走，去找那三樣東西。

越走，魚腥味就越重。

桑林一本以為會見到魚塘或者是水缸一類飼養魚類的地方，但魚卻在他頭頂上。

一條條銀鍊從看不到盡頭的高空墜下，頂端是巨大的鋒利銀鈎，每一個銀鈎上，都吊挂着一隻瀕死的人魚。

他們人身魚尾，腹部被銀鈎穿過，身體吊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其中一些人魚因為身體被穿透的痛苦尾巴還在微微甩動，而更多的是血已經幹涸，吊在空中一動不動的。

桑林一抿唇，站在離人魚群一定距離的地方不動了，低頭沉思。

帶血的新鮮魚片，還要三片。

帶血的好辦，但他要怎麼割下來？

桑林一微微擡頭往人魚群後面看，發現越後面的人魚尾巴越幹癟，顔色越焦枯。

稍作思考後，桑林一動身，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小臂，朝最前方的一隻人魚走了過去。

那一隻人魚還活着，發現桑林一在朝她走來，發出低微的哭嚎聲：“别……别割我的肉……！我，我也是人類，求求你，别吃我……”

她似乎是脫力了，尾巴甩得顫顫巍巍，由于沒有什麼力氣，叫喊的聲音也很弱。

桑林一垂眸整理自己的袖口，冷豔的臉上是看起來很漠然的神情：“你是人？”

“是……我是！”

人魚見他沒有立刻動手，立刻開始争取同情：“我們全都是兔場和蛙池的人……我們沒能選上當屠宰場的工人，成年以後就被送去了繁殖場。本來……本來該做繁殖工具的，但是運氣不好，被選中做了實驗品。我們這些人全都被改造成了人魚，變成了妖魔大人們的食物。”

“你看到後面的那些了吧？他們，基本都死掉了……飼養我們的那個巨人，說他們是魚幹，我們是新鮮的生魚片。”

她殷切地說：“你穿着藍色工人服，那你一定是成功從蛙池出來的工人吧？大家都是年紀差不多的同類，你幫幫我們，放我們這幾個還活着的逃走吧……”

桑林一從工人服的工裝口袋裡掏出了一雙塑膠手套，他慢條斯理地戴上：“還好，不然沒辦法拿到新鮮的了。”

“……什麼？”

下一秒，人魚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桑林一伸手，狠狠扣下了她的一大片魚鱗，腥臭味的血汩汩流出，桑林一用鋒利的魚鱗慢慢割了下來三片魚片。

【滴！“巨人的晚餐”任務進度已更新：已獲得新鮮的生魚片X3。】

人魚的牙齒暴凸，她惡狠狠瞪着桑林一，叫聲嘶啞尖利：“你不信！你怎麼會不信！”

桑林一沒理她，掏出衣服裡的一個黑色塑料口袋，把帶血的魚片塞了進去。

這個黑色口袋，和之前禁閉室裝食物的口袋材質一模一樣。

桑林一提着口袋，轉身離開。

身後，人魚悲切的嘶吼聲越來越小。

桑林一沒信過她。

因為就在剛剛，他的天賦終于解鎖。

【玩家：桑林一，天賦已解鎖。】

【「怪物圖鑒」：當玩家戰鬥力經系統判定高于某一怪物或怪物暴露出對玩家的極強敵意後，玩家收錄該怪物進入圖鑒，并得到該怪物的種類、等級、弱點等信息。】

【「怪物圖鑒」已更新：】

【「雜交人魚」：等級：B，副本「夜航船詩人」特有，為人類與魚類妖魔雜交實驗誕生；特點：喜食人肉，牙齒與爪牙鋒利；弱點：離水後戰鬥力大幅降低。】

這群被吊在這裡的人魚不知道多久沒吃過人肉了，桑林一一往這邊靠，那劇烈的惡意就撲面而來，刺激得他的天賦直接解鎖。

不過，這群人魚的話倒也不是完全不能信。

結合怪物圖鑒上的話，這些人魚以前很有可能真的是人。

并且，“蛙池”、“狗場”這些名字也終于有了指向性，這些地方并不是動物養殖場，而正如桑林一所想的那樣，在這所動物比人類高級的屠宰場内，人類才是被養殖的動物。

“成年”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成年了就要被送去繁殖場，這麼說來，蛙池和兔場一定就是“飼養”未成年人類的地方了。

桑林一回想起進入食堂前，走在前面的那個工人打翻的從魚卵缸運出來的貨物。

一堆嬰兒的殘肢。

看來魚卵缸的“魚卵”，是出生沒多久的嬰孩。

桑林一閉了閉眼，繼續往前走。

庫爾遊戲的遊戲副本，遠比他所設想的更加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