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走到時雲岫身邊。
“走吧。”
時雲岫沒作聲,輕輕點了點頭。
風繼續吹,帶走了燈盞的餘光,留下墓地上空曠的寂靜和那一束純白的花,在空蒙的夜色中孤獨地閃爍着。
兩人并肩向墓園外走去,時雲岫回頭望向那一處。
似乎還聽見花瓣在風中輕輕響動,帶着一種微弱卻堅韌的生命力。
曾與故人共同度過的那些時光,雖然遠去,但依舊悄然存在。
二人沉默地走到至墓園外的馬路,遲清衍忽然輕聲道:
“你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時雲岫對上他沉靜溫潤的眉眼,搖了搖頭。
“如果你想說的話,會主動告訴我的。”
他的眼中翻湧起深深淺淺的浪潮,那片藏于深處的海蓄滿了溫柔。
遲清衍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微垂的眼睫輕輕顫了顫,重新擡起的目光中似無奈,似釋然。
如果這也是你的預想中的一步……
他看向她,淺棕色的眼中的碎光幹淨而真摯。
那他或許是真的要沉溺于其中了。
……
墓園外的馬路空曠而寂靜,偶爾有閃着燈光的小車或嗡鳴聲很響的摩托車駛過。
遲清衍跟時雲岫在馬路的邊緣席地而坐,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綠色的東西放到手心。
時雲岫順着他的動作看過去,那是一隻用棕榈葉編成的小鳥。
這隻小鳥并不大,形狀簡單,線條粗犷,但每一根草莖編織得細緻入微。雖然看上去有些歪斜,表面也有些褪色,但看得出親手編織它的人是懷着怎樣真切的情感。
“這是我一個朋友的。”
時雲岫面色波瀾不改,心中了然遲清衍口中的這位“朋友”就是他自己。
想用這樣的方式訴說嗎?
這真的很遲清衍,她望着他手心的棕葉小鳥,有些失神地想着。
“這是他的外婆親手編織的。”
“他外婆的手很巧,螞蚱、螳螂、蝴蝶、兔子、老虎……像是有魔法一樣,沒有什麼是編不出來的。”
遲清衍的眼波柔軟下來,輕聲說着。
時雲岫伸手輕輕碰了下這隻棕葉小鳥粗糙的邊緣,仿佛也能想象出那溫暖的手指在草莖間穿梭的痕迹。
小鳥的身體上還有一枚銀色的紐扣。
它并不起眼,圓形,略微有些泛黃,上面還有些微小的刮痕,顯得有些斑駁。
遲清衍目光也停留到這枚紐扣上,嘴角彎起一個懷念的笑。
“這枚紐扣曾經縫在外婆的舊大衣上。外婆最喜歡那件大衣,即使歲月已經使它褪色破舊,她也從未舍得丢棄。”
“每他看到這枚紐扣,就能想起外婆溫暖的懷抱。”
“他的外婆口齒不太清楚,念不來第三聲,所以喊他鹽鹽。”
“這是他的小名嗎?”時雲岫輕聲問道。
“嗯,算是吧,畢竟沒有其他人會給他取昵稱。”
“每天放學回到家,都能看到她站在門口,穿着一件有些卷邊的舊圍裙,眯着眼睛笑,說‘鹽鹽回來了’。”
他垂下頭,嘴角的笑意逐漸消散:
“他的母親對他很嚴苛,要求他事事都得做到完美。他的父親是個樂忠于科學的狂樂分子,對一切其他事情都不關心,沉迷在自己的實驗項目中無可自拔。”
“但這些其實都沒有什麼,最壓抑的是,他的家很奇怪。”
“昨天還在跟他聊天的管家,第二天忽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前幾日還在誇獎他的熱情鄰居,沒過多久突然就冷淡地像是陌生人。”
“時間長了,他覺得家裡的那些人像是聽從指令的機器人,雖然會笑,但卻陌生至極。”
“許是因為父親的影響,他從小對機械編程類的東西很感興趣,很小的時候,他自己做出來一個小機器人。本以為能得到父親的誇獎,可他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而已。”
遲清衍說這些話的樣子很平靜,平靜到就像是在講述别人的故事一般。
“後來……”
“13歲那年,他的外婆得了重病,被病魔折磨地日漸消瘦,醫生說外婆時日無多。”
“他坐在外婆的床側,而外婆卻笑着握住他的手說‘鹽鹽不用怕’。”
“外婆的記憶愈加模糊,有一天外婆似乎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那日外婆睡過去了,他坐在一旁絕望地想着。”
“如果外婆能永遠陪在他身邊就好了。”
“他似乎不小心把心中的話說出口,而走進病房的是他很少見到面的父親。”
“父親說,他能實現他的這個願望。”
“可能是因為真的走投無路了,他真的有那麼一瞬間心中也産生了這樣的不切實際的幻想,相信了他父親說的話。”
“因為他的父親是那樣的無所不能,而久違的父親的關心也讓他迷了眼,不然他怎麼會相信這樣的夢話呢。”
他的肩膀微微聳動,仿佛無聲的歎息,目光遙望遠方,顯得無比沉寂。
時雲岫握住了他的手,腦海中浮現出之前在基礎空間看到過的那幾行字。
“後來他沒再見到外婆,父親說他找了很多權威的醫生,将外婆轉到了更好的私人醫院治療。”
“可後來他偶然聽到,他的父親跟母親說什麼‘數據’……‘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