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雙目緊閉,神态安然,雙鬓略微染白,瞧着已是上了年紀。
論理嚴氏身為她的陪嫁丫鬟,兩人年紀應相差無幾,可嚴氏瞧着隻約莫三十出頭,這養尊處優的公主娘娘卻是四十往上的歲數。
如此異常,隻因這梁國公主當年并不受寵,更不受哥嫂的重視,因此拖到二十來歲方才議婚。
平時伺候她的人也少的可憐,一雙手數的過來,因此出嫁時,伺候她的宮女不論年紀大小一律充當陪嫁。
與她年紀差不多的陪嫁宮女倒也有,近身伺候的徐娘子便是當初那批年長的。
等到那批年長的不是死便是嫁出去,這才讓下面年齡小的頂上,嚴氏因此有了機會。
嚴氏一進來,婦人便察覺到,緩睜雙目,露出一雙枯寂晦暗的眼睛看向她。
“事情辦妥了麼?”
嚴氏忙道:“辦妥了。給曹娘子單獨準備了一座僻靜的院子,還派了一個丫鬟料理她母女倆的生活,今晚的洗澡水便是那丫鬟燒的,聽李婆子講,是個老實能幹的孩子。”
梁國公主點點頭,“這也就罷了。”又問,“你這幾日在外面采買,可有聽到什麼風聲?”
嚴氏心領神會,将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梁國公主:“娘娘猜得果真不錯,劉府那位果真是個耐不住寂寞的,聽說陛下已經準許那王娘子自由出入禁宮。就在半月前,陛下特地派人接她進宮,隔天早上才回去,宮裡到處是風言風語,聽說陛下為平息謠言,預備封她做遂國夫人呢。”
嚴氏口中的王娘子乃是劉太後侄子劉從德的妻子,姓王名憐夢。
要說這王憐夢也頗有一番來曆。
天聖初年,官府為十五歲的皇帝選妃。
這王氏原是商戶之女,因姿容絕美進京備選,又因極為貌美,被皇帝一眼相中,執意要選她為妃。
奈何彼時是劉太後攝政,皇帝并沒有話語權。
劉太後不同意王憐夢入宮。
認為她妖豔太過,倘若進宮為妃,會讓還年少的皇帝沉迷女色,不能專心政務。
宮裡唯一能做主的人不同意,即便皇帝再不甘心,王憐夢最終也沒能進宮。
就在皇帝還為失去一個絕色美人黯然神傷時,這劉太後不知怎麼想的,前不久才百般阻攔自己名義上的兒子納這個女子為妃,卻反手将她嫁給了自己的娘家侄子。
若是沒有這一出,興許皇帝說不定就忍了,畢竟天底下美女多的是,沒必要執着到即便她嫁為臣妻也不顧一國之君的身份同她暧昧,可偏偏一世英名的劉太後就是幹出這等糊塗事。
劉從德死之前王憐夢還不敢做的太過,隻私下與皇帝暧昧,等到今年年初劉從德病逝,這兩人的關系直接被皇帝擺到明面上,存心要讓劉家上下包括劉太後難堪。
就連王憐夢與劉從德五歲的兒子,也因皇帝對他十分寵愛,加上他母親與皇帝的特殊關系,導緻關于他身世的謠言在整個東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真真兒是将劉府和劉太後的臉皮往地上狠狠地踩。
如今随着王憐夢正式被封為遂國夫人,他劉家已然成了整個東京城的笑話。
事情發生到這種地步,不知當初的始作俑者劉太後有沒有後悔過。
面對劉太後這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糊塗行徑,梁國公主惟有冷笑。
她受這麼多年的委屈,不怨恨皇帝趙祯,隻因她明白,前朝後宮,趙祯從未真正做主過,就算到今天,依然是劉太後在攝政,她這皇帝侄兒壓根就沒有半點說話的餘地。
同是天涯淪落人,梁國公主甚至還頗同情她這大侄子呢,不僅收不回自己的皇權,還要認賊做母,也不知等到劉氏駕崩的那天,得知自己原本身世的他受不受得了。
思及此,梁國公主毫不客氣地譏諷道:“這事打的可是他們劉家的臉面,劉氏自以為當了攝政太後,便能為所欲為,什麼好東西都往娘家搬,連天子也敢不放在眼裡。”
“若祯兒是她的親生兒子也就罷了,偏不是,就敢這樣得罪他。”
“如今祯兒已過弱冠之年,不再是少君,她依然把持着朝政不松手,想必祯兒心裡對她定是滿腹怨恨,隻是顧及母子情分不敢做什麼出格的舉動。”
“人都說皇帝是因對這王氏欲罷不能,情深義重才肯舍下帝王之尊與她苟合,我看未必,這孩子呀,估計是想借這件風流韻事抗議劉氏專權。”
嚴氏揣度着梁國公主的心意,陪笑道:“正如娘娘所言,陛下深謀遠慮,已經開始為将來主政做準備。太後縱使再霸道專權,年齡也大了,活不了幾年,更活不過陛下。娘娘此番培養女孩子進宮,若有幾個能得陛下青眼,咱們公主府定能憑借這股東風順勢而起,飛黃騰達。”
梁國公主啐了她一口,失笑道:“你既是個粗人,就不要學人家夫子文雅的做派,‘深謀遠慮’是這樣用的?他與王家丫頭那事可委實上不得台面。”
“他呀,也是被逼得沒法了,上上下下皆被劉氏一黨把持的密不透風,否則也不會二十多歲的年紀還不知道自己的生母另有其人,服侍他的人皆因懼怕劉氏的權勢不敢多言。”
“唉,也是個苦命的孩子,隻能借這種風流韻事不痛不癢給劉家難堪,旁的什麼也做不了。”
嚴氏忙陪笑,“娘娘所言極是。不過有一事奴婢不明,既然朝堂依然是太後說了算,為何她會放任王氏一事鬧得如此沸沸揚揚,使她劉家成一個活笑話?若隻是傳聞也就罷了,可那王氏如今時常在宮裡過夜,這……這恐怕太後娘娘定不會不知情吧?”
梁國公主滿含深意瞥了嚴氏一眼,“你是不是打聽到什麼了?”
嚴氏谄笑一聲,道:“隻是些捕風捉影的消息,當不得真,娘娘隻當左耳聽右耳出,不必放在心上。”
在看到梁國公主輕微點頭的動作後,嚴氏才壓低聲音說道:“聽說宮裡的那位,在入秋時節着了場風寒,一直沒好幹淨……”
言盡于此,梁國公主已是豁然開朗,冷哼道:“若非如此,恐怕陛下這‘遂國夫人’也不能封得如此順利。她竟也有害怕的時候?哼,隻不過她得罪陛下的可不止這一樁,也不知在她死之後,她心心念念記挂的劉家會不會被得知真相的陛下降罪波及。”
嚴氏明面上是主管府裡對外采買的事務,實際卻兼任打聽東京城有關皇室以及劉家小道消息的任務。
這回有關劉太後身體不虞的秘密,便是從劉府傳出來的。
梁國公主在宮裡雖有令柔兩位姑母做眼線,可她二人位份實在低,隻能與她聊些宮裡衆所周知的新聞。
她本身不是個擅長交際的人,朋友寥寥無幾,随着她家官人失勢,更是沒有多少人願意與她家往來。
但她又不甘心自家就這麼被抛棄在權力的邊緣,因此刻意交好令柔的兩位姑母,确保她跟得上宮裡的節奏,不至于消息閉塞。
令柔姑母與梁國公主是幾十年的交情,說服她們并不難,況且送女孩子進宮也不是什麼出格的舉動,臣子取悅君王在這個時代是天經地義的事,即便被有心人公布出來,頂多是惹後宮的娘娘們不快罷了。
隻是嚴氏的這種消息渠道可就難了,不是說找就能找到的,須得提前布置籌謀方才能成事。
是以,她們早在三年前就确定了這項計劃,并着手布置一切了。
三年前,正是寵冠後宮的張美人仙逝之年,而令柔與那位張美人同樣出自清河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