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追着阿耶從西廂穿過院中柿子樹一直跑到内室。一時着急,側腰還撞上了廂房屋檐下的水缸。蘇達力氣不算大,雖然缸紋絲未動,可裡面的水卻漾起層層波瀾,仿佛狂風大作,大雨如注時的渠河。
她也來不及顧及眼下,阿耶人已經進了内廳轉眼就要到他屋子。隻好猛“嘶”一口冷氣,一手捂着側腰,一路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這種程度一定青紫一片。
眼看就到門口了,阿耶這才緩下步子轉過身。蘇達跟着停了腳,一臉的委屈。
“阿耶。這人您當真要收留嗎?”
對面那雙黝黑深沉的眸子回望着她,讓她深知此事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雖說阿耶是一但決定就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氣,但她可是蘇達啊。
平日裡連一枚銅錢都能從阿耶手裡摳出來,想要讓他改變主意,總得試一下,萬一要是哪根筋搭的不對,就同意了呢。
反正她是不會輕易地就此放棄的。
蘇達眼神飄忽不定地極力的想着措辭,對面緊盯的壓迫感讓她不禁睫羽微顫。
她盡力忽視掉對方的視線,眼皮半阖。深吸一口做鋪墊才緩緩開口,先從懷柔開始。
“阿耶,我也不是不同意收留。但您也知道咱們家的情況。”
阿耶聽後依舊無動于衷,闆着臉掃她一眼。“咱們家什麼情況?連多張嘴吃飯都吃不起了?”
蘇達無奈,“阿耶!”
“你也知道他失憶了,看病之事先兩說,若是真永遠都想不起來,咱們難道要養他一輩子嗎?”懷柔不行,那就說清利弊。
但有些人就是講不通,總能另辟蹊徑反駁你。
“他是無知小兒還是缺胳膊少腿。如何就不能自食其力?我們隻是暫時收留他一陣子。”
“再說,你阿耶年輕的時候……”
“打住!”
蘇達趕緊打斷阿耶接下來的話,這故事從小到大她聽了不下幾十遍,耳朵都被磨出了繭子。
其實故事很簡單,就是阿耶年輕時曾受人接濟,才能有機會高中狀元大展拳腳有現在的作為。所以他總說,為人要感念他人善意,還要懂得與人為善。這才不失為君子所為。
故而,其實她知道就收留人這事上,她很難改變阿耶的決定。
但那也得試試啊!
蘇達帶着讨好還想再努力一把,信手捏來的粘牙嗓音直膩人耳朵,“阿耶~”
可對面回應她的隻有直截了當的關門聲和門闆上洋洋灑灑飄忽而下的陳年舊灰,久未居住的房子讓她自回家後鼻子特别敏感,引得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一個噴嚏還沒止住,鼻腔裡又一陣酸麻感傳來,“啊切”一聲,盡數全打在那緊閉的門闆上。
好髒!
她嫌棄得拿手帕揉揉鼻子,才算是舒服了。腦子一轉又不禁抖了下眉尾,不會是有人在罵她吧。
剛剛仿佛經曆過一場大戰似的西廂,此刻異常安靜。
榻上的郎君正趴着閉目養神,不知再想些什麼。
矮幾上的燭火“啪”地一聲,搖曳一瞬,燈芯竟爆出一朵花來。随即明亮的燭火便一點點暗了下去。
屋裡也昏暗不少。
不一會兒,榻上人倏然睜開眼睛,清澈的眼眸未見懵懂。眸光流轉間,染上一抹暗色。
他擡起緊攥的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平整展開。
一隻漆黑如墨的扳指正置于掌心,黑乎乎一塊,普通石頭一般。看不出什麼特别。
榻上人将它在手中細細摩挲,手中溫潤細膩的觸感讓他知道,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石頭。
他這早幾日便已經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識,雖然不能動彈,可周身發生的事情皆可知曉。
雖記不清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他知道救他的人是一對父女,女兒貪财,父親剛正。
最要緊的是,當是父親做主。
眼下傷情雖然好轉,但他的身體他最清楚,還沒到可以下床活動的情形。再加上腦中一片空白,若是被趕出去,他該何去何從,如何自處?
從今日來看,那女兒像是不喜自己待在這裡。父親雖已表态,但變數太多,以後情況也未可知。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必須先留下來。
披散的發絲不老實地滑下,使半張俊臉都沒入陰影之中。他收緊手中墨色扳指,陷入沉思,到底該如何讓這對父女将自己留下。
“笃笃笃”
一陣敲門聲響起。
扣動門闆的聲音伴着因年久失修而陳舊不堪的嘎吱聲,真是破陋地相得益彰。蘇達聽在耳裡忍不住自嘲。
“進。”
一陣沁人心脾如甘冽泉水般地聲音傳來。蘇達不由得嘟起嘴,聲音還怪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