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内街市燈火亮如白晝,可四錢小巷内卻夜色正濃唯有月色相伴。
四敞大開的小院仿佛在向毛賊盜匪發出誠摯宴請拜帖,等人上門光顧。
雖說室徒四壁,空無幾物,怕是真來賊人都嫌吃力不讨好。
蘇達食指捏住蘇父的腰間布料,手顫兩下,脊背忍不住竄出一股寒氣,食指捏住的布料又纏了兩圈,差點給蘇父的老腰勒斷。
不出所料被蘇父嫌棄拍掉,然後還狠瞪她一眼,仿佛她犯了天大過錯一般。蘇達十分委屈,染着月色的杏眼泛着氤氲。
蘇父可不吃她這套,嘴上一點不讓,“平時多厲害,就差上天入地了。這會兒倒是知道怕了。”
蘇達一聽就不幹了,緊忙辯解,“人我倒是不怕,這黑布隆冬的。不會有,”沖着漆黑陰影處處四下小心張望一番,喉嚨幹咽兩下,帶着顫音猶疑道,“有鬼吧?”
說完手又緩緩向牛皮跨帶伸去。
蘇父早有準備,精準側身,讓她的手落了空。随後氣沉丹田,一臉正氣, “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說着大步流星地往響動處走去。
蘇達緊跟其後,正好瞥見卸除的門闆旁立着的門闩,撿起抱在懷中緊跟其後,生怕被丢下。
流水月色在庭院中流淌,繞過一人環抱粗細的柿子樹,徒留下可容納兩個人身的黢黑角落。
剛還淩然的步伐越發輕悄,鞋底起落幾乎沒有一絲聲響。
兩人鬼鬼祟祟摸到柿子樹旁,粗枝老幹剛好能擋住一人身形。
蘇達站在蘇父身後隻緩緩露出個頭,手上的門闩半撐在地上。
撥開擋住視線的棉布衣料,就見東廂耳房前一黑漆漆的東西匍匐在地一動不動。
月色汩汩,依稀能辨認出是個人。
她懸起的心一沉,閉上眼睛慢數三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才綽起門闩大步向前就往那人砸。
門闩破空帶起疾風,連這滿院月色也被一力剖開。
隻聽那人爆出“哎呦”一聲哀嚎。聲音粗犷還帶着股少年氣。
蘇達已經砸紅了眼,絲毫沒察覺出有何特别,雙手握緊的門闩已經再度擡起。
還好蘇父攔的及時,直接空手擋下正要落下的門闩,蘇達隻覺手中發力受阻,這才冷靜下來。
扔掉門闩,趕緊去查看阿耶的手。畢竟她可一點沒留餘力,身上蠻勁用了十成。
好在還是高估了自己,雖是十成,也沒見阿耶手掌落下一點痕迹。
見他手上無事,蘇達這才安下心。
兩人借着月色定睛一看,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才說過要再來蹭吃蹭喝的牛晴朗。
牛晴朗青色圓領長袍上沾滿土塵,尤其下擺處,站起來時都往下簌簌落灰,細小微塵在銀白色月下浮動,異常明顯。
她踢踢牛晴朗的鞋幫,“幹嘛呢?”
“哎呦,阿姐,你也太用力了。我晚上路過門口聽見你們院裡有動靜,瞪眼就看見一窩長毛大耗子在亂竄。就借來了一隻貓。”
“貓抓耗子,你不點燈趴地上幹嘛呢?”
“耗子精得很,一着光都不見影了。我在夠這個。”
伸手遞出一塊半掌大小的令牌,上面還刻有圖案,讓人看不出個所以然。她擡頭去尋阿耶目光,想聽聽他的想法。
兩人視線相對,蘇父當即了然,“這令牌與我無關,非官場朝廷之物。”
蘇達聞言皺眉,那這是哪來的?莫不是,探究的視線投向西廂房。
牛晴朗又拍拍浮在衣上的灰塵,随後又小聲補了一句,“這年頭,誰家能連個杌子都沒有的。”
蘇達對這控訴實在無可辯駁,隻能撩撩起鬓邊碎發,緩解尴尬。
每次離家,阿耶都會把東西收拾起來說是怕被老鼠磕了,所以全鎖進耳房了。
久不住人房子,缺點什麼都是能理解的。
蘇達雖然看着纖細小巧,可那一門闩可是實打實地用盡了氣力,手上到現在還泛着紅痕隐隐發麻。
蘇父的手上雖沒事,卻不知牛晴朗身是否有傷。他既看在眼裡,自然要關心下小輩。經過上次一事,牛晴朗就對蘇父萬分恭敬。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優禮有加。
蘇達可見不得這種虛假客套,四顧張望,才找了個借口打破兩人談話,“那貓呢?”
“跑了。不過不用擔心,那貓認家,丢不了。”
而後又湊過來,側身用手肘搡蘇達一下,小聲道,“不用賠錢。”
“哐當”一聲巨響,在這寂靜小院裡宛若雷鳴。
神出鬼沒的灰耗子猛然現身,東滾西爬地落荒而逃,沿着空蕩蕩的門廊跑去。
振聾發聩的響聲都比不上這聲勢浩大的奔逃令人心顫。蘇達粗略數了一下,大概有7.8隻,半尺長,還是長毛的。
想想就忍不住渾身打寒戰。
她疾走西廂,但也不忘拍闆定案,“阿耶,這門必須修,明天就得修!”
說罷人已經進到屋内。
原以為是人掉地上了。
點燈一看,銅盆摔落倒扣在地,盆底露出一角擦臉的巾布。水灑了滿地,已經淌到門口。
擡首向床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