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達眼瞅着唾沫星子往她臉上噴,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一瞬,仿佛周身靜下來、都慢下來了,身子竭力後仰,試圖躲過這頓口水攻擊。
最有效的當然是直截了當的拒絕。
“不用麻煩您了,方嬸。”腳下不着痕迹後退兩步,隔着半堵不過膝蓋的戰損牆壁,又忍不住埋怨提議拆門牆的阿耶。如今連個方嬸都攔不住。
“我還是進去等吧。”
方嬸說着就擡起前腳往裡邁,還不如門檻高的半堵牆當真攔了個寂寞。
眼看這麻步鞋面就要落入蘇家院内。
一聲救星般的怒吼襲來,仿佛要震破耳膜,“慢着!我說一大早怎麼這麼吵鬧,原來是方嬸啊。”
牛嬸踩着半塊碎磚無視方嬸,先一步站在了她即将要落腳的地方。
懸空的大腳頓了半瞬,眼看就要身形不穩,才把腳收回。剜了一眼對面那巧笑嫣兮的寡婦,憤憤地跺兩下腳。
“你、你個寡婦天天關注人家門前事幹什麼?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動的什麼心思。”
牛嬸毫不在意,若無其事的挑眉,嘴上卻一點兒不饒人,“我有什麼心思?你家男人呢?你一個有男人的天天往蘇禦史家跑什麼?”
兩人劍拔弩張,你一言她一語,針鋒相對,就差指着鼻子罵了。
“想男人了就直說,我給你介紹介紹,不丢人。”
“還是先給自己介紹吧,我看你一個男人不夠用。”
“蘭娘!”
蘭娘是方嬸的閨名。
果不其然,說曹操曹操就到,這方郎君已經怒目圓睜地來為自己娘子撐腰了。
蘇達又後撤半步,生怕被波及。
“我念你是個寡婦,從不與你計較,可你竟然口出穢言,污蔑蘭娘!”
“誰說我在污蔑她,我不過是陳述事實而已,不過細想,怕問題不止是出在你娘子身上,而是……”眼神不屑得往他下半身一撇。
那方郎君順着她的眼神向下,怔愣半瞬,臉倏然間漲得比那猴屁股還紅,聲調驟然拔高跟那燒開的湯瓶般尖厲,“臭寡婦,”恐怕是真被戳到痛處,其餘話也沒說出口,擡手就想腰間伸去。
那裡别着一把官差專用的配刀。
蘇達立即察覺他手上動作,扯着牛嬸踉跄地後退兩步。
方郎君手握刀柄,可能是被氣昏了頭,竟然一時沒将刀拔出鞘。他低頭檢查,另一手箍住刀鞘,緊握刀柄的手暴起青筋,大臂猛甩帶動小臂,“唰”的一聲閃着寒光的刀尖指向牛嬸。
看他架勢,可不像是裝樣子,怕是真的怒極失了理智。
可蘇達和牛嬸兩人根本沒有應對之力,卻又不能坐以待斃。
“你身為官差,竟然要執刀傷人!知法犯法,真是膽大包天。”
他輕蔑一笑,刀尖又向前進了一寸,“今日就讓你看看,惹怒我的下場!”說着刀尖上揚,他雙手下劈,眼看就要落到牛嬸身上!
蘇達能做的,也就隻有将人推開。雙手也已經擡起,準備将僵住不動的牛嬸推離刀下。
一雙墨色麻鞋出現在蘇達視線内,搶先她一步,照着方郎君的左後腰發了狠地猛踹一腳。
面上絲毫不查的人登時被這巨大推力左右,眼瞳大張,還未知曉發生何時,身子已經傾斜着飛了出去。手中還緊攥的牛尾刀觸及灰石影壁竟然入石三分,刀身直插在影壁,撐住了方郎君的身子,他倒是毫發無傷。
除了左後腰處的那一隻碩大的黑鞋印。
“方郎!”見他吃了虧,這方嬸才趕緊撲上去查看,被方郎君攬身到一側。
剛被踹懵的方郎君此時也清醒了幾分,顧不上還在擔心他的娘子,轉身去找踹他一腳的罪魁禍首。
“是誰!?”嘴上問着是誰,眼裡已經盯上墨色麻鞋的主人,陰狠地打量這個壯實的小郎君,語氣帶着威脅,“牛晴朗!”
“你可知道我叔父是誰?!”
“不知道。”
“是軍器監的曹少監。你們敢得罪我,我定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蘇達扯起嘴角輕笑,嘲諷道,“我阿耶還是巡按禦史呢!”
方郎君完全不講蘇禦史放在眼裡,繼續口出狂言,“區區八品小官我還怕他不成?”
就在此時,一陣整齊腳步聲打斷幾人。
正在争吵的幾人紛紛轉頭,隻見一隊在前開路,頭戴交腳璞頭,身着紅色修身窄袖的圓領袍侍從已經停在小巷中,明豔張揚的紅色與灰撲撲的冷色牆體形成鮮明對比。
兩隊侍從向外邁出一步,立于紅色華貴轎頂的圓潤剔透寶珠吸引了衆人目光。清冷的日光随着日頭升起平添了幾分暖意。照在寶珠上,熠熠生輝。
蘇達不由得思緒飄忽,這得值多少錢呐?
寶藍錦緞轎身向前傾斜,簾幕浮動,立在轎旁的侍從立即俯身将整張簾幕環于臂腕,收攏到一側。
一隻黑色皮靴伸出轎門,是官靴。
直腳璞頭擦着下滑的簾幕探身而出,露出身上的绛紫公袍。
幾人皆是心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