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禾身形敏捷地躲過接連而來的兩團黑霧。剛松了一口氣,卻見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極富有彈性,直沖沖地砸到地上,又跳起來重新調整方向,向他襲來。他左右躲閃,很快就有些狼狽,不經意瞥了一眼顧宥庭——
呵,動作矯捷,身姿挺拔,不急不緩,遊刃有餘,比他在劇組裡看過的古裝劇男主角飄逸多了,這少爺,敢情是練過的呀?
相親對象有這麼多隐藏技能,季女士怎麼沒跟他說清楚啊——
不過現在不是犯花癡的時候,黑霧就像陰魂不散的怨靈,緊緊跟着他。
顧宥庭大概是看他逃竄的樣子實在不雅,抽得空閑不緊不慢地提醒了一句:“你有紅繩,他們傷不到你。”
靠,那你不早講!
唐嘉禾速度慢了下來,試探性地朝黑霧揮了揮綁着紅繩的那隻手腕,果然紅黑相碰一瞬間,黑霧瞬間被打散,發出一聲慘叫,灰溜溜地逃回了那隻怪物身邊。
有了護身符,唐嘉禾心中恐慌消散了不少,打地鼠般地擊退了大半的黑霧團子,又突然意識到,這玩意兒連顧大腿給他的紅繩都怕,沒道理能打得過本尊啊!
定睛一看,顧宥庭似乎卻根本不是在打散這些黑霧,他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将這些散開的黑霧重新聚攏。黑霧仿佛被控制住了,不得章法地左右扭動,卻總是沖不破那無形的牢籠。
顧宥庭不理會那團叽叽喳喳哀嚎叫罵的黑霧,直盯着退步到祭壇中央的怪物。這怪物釋放了太多能量,那皮囊已經千瘡百孔,此刻正一片一片向下脫落,露出畫皮底下朽木般的枯骨,正與顧宥庭惡狠狠地對峙着。
這張臉帶來的視覺震撼相當強烈,唐嘉禾隻看了一眼就挪開了眼神。他這處危機暫除,看着那件扔在地上的紅嫁衣格外刺眼。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就是這東西把他拖入這個夢境裡的,要不是顧宥庭趕來,恐怕他真的會被困到這裡,再也出不去了。
害人的東西!唐嘉禾心裡暗罵,掏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沒有什麼能毀掉這件衣服的,連個指甲剪都沒有。
唐嘉禾氣惱地踹了這紅袍一腳,聽到顧宥庭的聲音緩緩飄來:“把衣服扔到祭壇裡,用你口袋裡的引火符燒掉。”
那怪物一聽像是急了,顧不上正在剝落的皮囊,三步并作兩步就朝唐嘉禾那邊撲去。
但他力量耗了大半,顯然快不過始終保持警惕的唐嘉禾。後者抱起衣服,敏捷地繞過幾顆尚在浮動的黑霧,長腿邁開幾個大步就跑到了祭壇面前,摸了摸口袋,果然觸到了顧宥庭說的那引火符,一氣呵成地将衣服和符紙一并投入祭壇。
伴随着那怪物的一聲尖叫,火舌瞬間将嫁衣吞沒。
燃燒的火堆裡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濺起的火星從祭壇落入法陣中,不偏不倚壓住法陣的幾處陣眼,鮮紅的法陣震顫了一下,然後漸漸熄了光輝。
他強忍着惡心望了那東西一眼,僅隻一眼,居然莫名其妙地從那怪物的黑洞洞的眼眶裡讀出了委屈的意思。
這怪物能委屈個毛線球!
大概是顧宥庭也覺得這怪物的面容有礙觀瞻,不耐煩地擡了擡手,那團黑霧重新回到那隻怪物的身體裡,畫皮上的窟窿被填滿,總算能入得了眼了。顧宥庭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樣養魂沒用的,活不來。你們想要投胎嗎?”
“投胎?我現在這副鬼樣子怎麼投胎,往哪兒投胎!”
“我還沒有死,投什麼胎!”
“活不來是什麼意思?!我難道不是活着的嗎?”
“我就知道,我就是個不人不鬼的怪物!”
“别聽他的話,把魂養養好,我們能回去的!”
唐嘉禾聽得雲裡霧裡,卻見那鬼怪的身體比之前看到的還要熱鬧,不僅表情各做各的,就連說話也是一句搶着一句,一張嘴恨不得掰成十八瓣,簡直是大型精分現場。
場面頓時變得有點滑稽,形容可怖的怪面孔正在被這身體裡面重疊的人群撕扯,七嘴八舌地吵得唐嘉禾腦殼子都在疼,忍無可忍大吼一聲:“吵死了,都給我閉嘴!”
他隻是單純地表達一下情緒不滿,沒料到一句話真能讓這鬼東西安靜下來。
熱鬧的臉短暫地歸于平靜,和顧宥庭一起望向他這邊。
唐嘉禾覺得自己犯了蠢,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說出自己的猜測:“你們都是被抓進來的魂吧,然後被以‘借魂’的名義留在這裡?借多久?寫欠條了沒?别傻了,這鬼東西哪裡會遵守契約講究什麼有借有還,你們别被PUA了啊。能回去就回去,要是不能回去,不如早點投胎重新開始,總好過擠在這裡,你看看這都成什麼樣子了,就那麼一小團,連身子都要跟人家共用,憋不憋屈?”
他邊說邊挪到顧宥庭身後,手肘碰了碰他,小聲道:“喂,他們在搞内讧,你……該出手時就出手啊!”
顧宥庭淡笑了一聲,總算不再繼續看熱鬧了,用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香囊已毀,以後不會再有人誤入這裡,你們也不必再做什麼‘續魂’的白日夢了。若是想要投胎,我找個陰差領你們上路,自有判官計算功過,如果不想,就留下來,跟這食魂魇一起魂飛魄散吧。”
在死和死得更徹底這兩個選項上,即便是碎得跟玻璃渣一樣的魂,也知道選擇哪一個才是更友好的。
黑霧再次從那個被稱為食魂魇的怪物身上鑽出,不到半分鐘,凝成了十幾個或大或小的團子,安安靜靜地懸浮在顧宥庭腳邊。
沒想到四十年間,這麼多人在這裡失了魂。這種不是因為陽壽盡而出□□的魂靈,按說是不能按照一般的程序令鬼差來拘魂投胎的,但顧宥庭還是捏了個訣通知陰差過來領魂,就當在閻陵那兒刷了個臉走個後門,至于如何安置這些,有沒有能送回人間的,隻好辛苦閻陵加班處理了。
那隻被稱為食魂魇的怪物似乎一下變得空洞起來。香囊被燒毀,法陣被破壞,魂魄被抽離,他的力量也随之被剝奪,隻剩一具形如枯槁支離破碎的皮囊軟塌塌地落在法陣中央,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