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行側身環抱住他:“好,到了我叫你。”
原梾不困,就想安安靜靜地挨着蕭行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那些紛繁複雜的難題他暫時還理不清想不明,他惰怠地藏在蕭行臂彎裡,消極地汲取力量,蕭行的懷抱熱乎乎的,原梾舒服地陷在裡面,竟不知不覺真的睡着了……
收尾工作是假,臨時救場是真。原梾到了片場,還沒見到鐘翊明就被化妝師帶走了,他被按到梳妝台前,邊化妝邊聽鐘翊明的小助理講戲,他客串的角色是蘇轼好友李公麟的弟子,今日的第一場戲就是跟随李公麟在西園雅集畫畫。
原梾長身玉立,又很清瘦,是極适合古裝造型的那一類,他五官柔和清亮,簡單化了妝加上白色長衫外罩一層青紗,饒是見慣娛樂圈俊男靓女的化妝師一時間也看呆了。
小助理是個二十出頭的導演系學生,歎道:“不行,這樣會搶了所有人的風頭。”
化妝老師道:“要不戴個東坡帽吧。”
原梾放了背包往拍攝現場去時,兜裡的手機震動起來,震動的手機是他新買的,号碼也是新辦的,他看了一眼陌生号挂斷後,對方不依不饒地再次打過來。
原梾接聽後依然一言不發地等着,聽筒那邊聲音沙啞,好像是病了:“我叫你做的事你做了嗎?”
原梾壓着怒音:“我說了我他媽想什麼時候分手就什麼時候分手。”
林躍悶着笑:“出了這麼多事,你還是這麼不乖,我也說過我耐心有限。”
“寒假。”
“小木頭,下午來療愈館吧。”
“我有事。”
“你最好出現。”
“去不去是我的自由,有種你過來弄死我。”原梾關了手機随後扔進了背包。
西園是原梾他們設計的,原梾當時光搜集資料就花了一個多月,深切了解過王诜生平後最終定調。依王诜畫作舒朗清潤之風,他的園子雖是貴胄之園,應無貴氣,是一個世外桃源般自由清逸之所在。雪後園子别有風緻,今日的戲是烏台詩案前最後一次西園雅集。
鐘翊明本就對原梾有點惜才愛才的意思,看到原梾的扮相後,因原定演員爽約而生出的一肚子氣瞬間消了,甚至覺得原梾演才更合适,于是把删掉的兩場戲又重新加了回來。
原梾的第一場戲披着大氅抱着卷軸跟在李公麟飾演者演員旁漫步賞雪,沒有台詞。第二場戲是室内書案前畫《歸去來兮》圖,原梾本就國畫出色,鐘翊明拍攝時給了全景,甚至因為畫面實在賞心悅目私心多拍了些。
原梾的角色叫雲時,因才貌出衆,被王诜留在家中作畫,晚上的戲便是烏台詩案事發後,雲時以送畫為由代王诜夜訪蘇子由府傳遞消息。也正因如此,雲時被牽連發配邊疆充軍。雲時是個書生,邊疆苦寒,他卻天性樂觀,跟幾個流放的詩人一起縱情草野,他畫了很多邊疆大漠畫,也畫了很多風土民情以及民間故事畫,故事做成集子在軍中傳看。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兩年雲時感染風寒去世。
最後一場戲是雲時大概知道自己要去了,不動聲色地給老師和幾個故友寫訣别信,又将身上的散碎銀兩和幾樣平日珍視的硯台畫卷贈與朋友,而後圍坐在火爐旁去了……
短短兩天原梾體會了雲時短暫的一生,跟着他無聲無息地湮沒在了逝去的時間裡,連荒冢都被風沙彌平地不見蹤影。在那個群星璀璨的時代,雲時實在不值一提,這個角色曆史上并沒有,那些散佚的詩文、畫卷,以及沒留下名字的雲時才是曆史的大多數。
原梾不會演戲,就隻是清淡無言地做着雲時做過的事,他死時才19歲,跟他一樣的年紀,他坐在火爐旁時在想什麼?他有不甘心嗎?他明面上是受烏台詩案牽連,實際命運全系王诜一人,個中因果皆非他所願,他平靜地做那些事的時候,不是沒有不甘,而是想離開時原諒一切,這其中也包括他的不甘……
那一刻,原梾想通了許多事,他不知道想通了什麼,就是覺得一切忽而清晰起來。
原梾自然又放松的狀态,以及情緒把握與人物命運極為相似,效果竟然出奇的好,連鐘翊明都說原梾有表演天賦。
“我對表演的感受力隻停留在像這一層,換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物,那就需要技法以及訓練了。”
鐘翊明道:“你兩天的領悟力已經超過一半演員了,這就是天賦。”
原梾無奈地笑笑:“哪天我混不下去,除了靠賣畫謀生,還能寄希望于您賞口飯吃了。”
“心情有沒有好點?”
“好多了,您看過我跟您的花邊新聞嗎?找我客串豈不落人口實?”
“落了又能怎麼樣,他們有心說找不找你客串都會說,我鐘翊明四十多歲了,不會叫這種無聊的事左右想法以及決定。”
“不惑之年,真的能做到不惑嗎?”
“做不到,隻能做到從容一點。演戲或者創作有個好處就是借着别人的人生觀照自己,進而讓你想明白許多事。”
“嗯,雲時什麼作品都沒留下嗎?”
“那幅未署名的《歸去來兮》圖是唯一流傳下來的,後面會拍全圖,畫畫完送給我吧。”
“好。”
“下午拍攝結束,我要回市區參加一個電影節,一起回吧。”
“鐘先生,謝謝你。”
“謝什麼,人生在世會有很多際遇,随性一點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