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臨危不亂的調度,令厲玉娘驚訝又欣賞。
内行看門道,她再看着蘇曉瓷的揉面手法,更是禁不住對白靈道。
“曉瓷這白案,你教導得很好。”
至于白靈,隻能赧然有愧又茫然不解地接了這句誇贊——
她并不太擅長白案,因此能教蘇曉瓷的十分有限。
她也不清楚蘇曉瓷的手法……怎麼如此精熟。
和面,與擺盤的優美、調味的精準這些靈光閃爍的廚藝天賦不同,可是必須下功夫才能練出的實在手藝啊。
而蘇曉瓷甚至沒用再加水、或是加面,而是一次成型,就揉出了完美的面團。
最後,面團被她以雙手搓揉幾下側邊,往案闆上那麼穩穩一墩,便如同一塊打磨過的玉石,潋着盈潤的光。
“呀,這面揉得真好。”
“我每次和面,都手忙腳亂的,弄得到處都是。”
門口,有不少巴着門框偷看的膳婢們,正在竊竊私語。
由方芳叫罵起,接踵而來的這一系列事件,已經将清晨的鴻胪寺後廚徹底攪醒,更多的人過來看熱鬧。
衆人大都是驚豔和誇獎,唯有方芳怨恨地啐道,“假把式罷了!”
她恨不得蘇曉瓷出錯。
若是給皇帝和嫔妃的菜肴出了錯,受的懲罰可比她打手心要嚴重多了。
“方芳,你怎麼幫着外人說話?”
“盼着人點兒好吧你!”
“你怎麼還在這兒?”
方芳被膳婢們群起攻之,不得不憤憤噤了聲。
的确,膳婢們對阿竹很好奇,也頗有好感。
但是她們的立場還是非常堅定的,都盼着蘇曉瓷能過這一關。
蘇曉瓷表現得也确實超出她們的想象。
“曉瓷可真行,要是右膳長大人坐那看我做菜,我站都站不穩。”
此言一出,衆人皆點頭如搗蒜。
說着,她們再去看蘇曉瓷,就見她氣定神閑,好像根本沒被三十來人明着暗着圍觀,其中甚至還有頂頭上司。
事實如此,蘇曉瓷一旦做起菜來就心無旁骛,連此世是何世都不甚在意,自然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面團饧上半刻鐘,蘇曉瓷再将它揉了一遍。
此時的面團已很松弛,延展性也更好了。
最後将其用微濕的紗布蓋上,蘇曉瓷就陷入了等待。
仰頭瞧一眼愈盛的天光,門口的膳婢們跟着憂心。
“我擔心來不及。”
“你們說曉瓷能做完嗎?”
“做好了還得送過去呢!霓雲殿可是挺遠的啊。”
阿竹來鴻胪寺時,确實尚算清晨,似有充足的時間為午膳備菜。
可實際上,禁宮何其曠大,光是取食材的一來一回就要大半個時辰。
送到霓雲殿之後,餐食還要由尚食局檢驗、試毒,這就又要耽擱。
滿打滿算,蘇曉瓷竟隻有不到半個時辰做菜。
倉促至此,如何能做出可供獻給陛下的精緻佳肴?
驕日漸移,将雲影如陰影一般,時深時淺地映在衆人身上。
随着時間的流逝,她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情況,遠比想象中要緊迫。
莫說是不經事的小膳婢們了,連厲玉娘都有些坐不住了。
大膳房之外,草木為經,拂過的清風為緯,縱橫織出自在婆娑的輕歌。
大膳房之内,衆人卻是屏息凝神,隻有竈中木柴哔剝作響,餘珠兒更是緊盯着那爐火小心護持、不時添柴,隻等着蘇曉瓷開鍋,正式掌勺。
不知又等了多久,終于,去取食材的膳婢們回來了。
又是扁擔又是盆,她們明明辎重滿滿,卻為了這後廚罕見的大事而不敢耽誤片刻,風風火火趕了回來,屬實賣力。
因鴻胪寺後廚也在禁宮,禁絕男子,所以力氣活也隻能由等級較低的膳婢們去做。
此行為首的,是一喚作“張蘭蘭”的膳婢。
她身形分外高挑,為人尤其爽直,和蘇曉瓷同歲,亦頗有交情。
“曉瓷,快快快,你快挑吧。”
張蘭蘭來不及擦把汗,隻指揮衆人将林林總總的食材都列于蘇曉瓷眼前。
那一邊,厲玉娘忙起身過來查看。
至于蘇曉瓷,則向張蘭蘭等人深施一禮,“辛苦各位姐妹。”
到底是因為她,衆人才遭這一番折騰。
而且這還沒完——食材由蘇曉瓷挑過之後,剩下的,還要原樣送回去。
因宮中規矩森嚴,這樣的正經食材出庫時,皆有掌秤官一一登記在冊,防止貪污。
張蘭蘭擺手,連聲說“不辛苦”,不免令蘇曉瓷更為愧疚。
蘇曉瓷便道:“我正月生辰裡,該領的吃食還沒領。等我這兩日去領了,整治一桌好飯好菜,請各位賞臉來嘗嘗。”
鴻胪寺有一條很人性化的規定,也和此間掌管飲食的職責甚為相配,那便是後廚人過生辰,均可領食材加餐。
與占便宜的偷吃偷喝不同,這些食材都是光明正大的,品質亦佳。
壽星便常用其烹制小席面,宴請相好的姐妹,既能一起慶賀生辰,又可一起品評廚藝。
漸漸地,這就成了鴻胪寺一個喜慶的傳統。
隻是正月那時,原主正病重,自然無法張羅。
如今,蘇曉瓷便替她張羅吧。
張蘭蘭等人都應下,又催着蘇曉瓷先去做菜,比她還着急。
蘇曉瓷就被推到了那些琳琅珍貨前。
銀鱗閃亮,彩貝蘊光,青殼似玉又似紗。
有尚養在盆裡的活魚活蝦;
有鎮在白銅冰鑒裡、水汽淋漓的鮮貨;
也有經過了時間的試煉才成就的漬物、酢物和幹貨,種類最多。
蘇曉瓷隻靠得稍微近了一點,就仿佛有鹹鮮的潮濕海風,洶湧澎湃地朝她拍來。
圄于深宮,别說大海了,禦花園裡的池塘都不能随便去。
這樣令人如身臨其境的氣味已變成一種奢侈,蘇曉瓷忍不住猛吸一大口,而後才細細查看起來。
看着蘇曉瓷近在咫尺,厲玉娘多想提點她幾句。
然而,礙于一刻不停監視的阿竹,她為了争這一口氣,也無法開口,唯有緊張地盯着蘇曉瓷的一舉一動。
厲玉娘見蘇曉瓷先挑了一籠蝦。
心下稍安,厲玉娘覺得這一個選擇很是穩妥。
海蝦鮮甜,簡簡單單清蒸、白灼一下就足夠美味,她想蘇曉瓷應該能夠勝任。
然而,下一瞬,厲玉娘就眼睜睜看蘇曉瓷拿起了一個黑不溜秋的東西,還十分滿意地掂量掂量,放到了案闆之上。
厲玉娘大驚。
你動它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