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郦捏着針線的手指一頓,眸中泛過一絲冷意。
“你來了。”
“祁姐姐……”紀郦放下針線,将繡了一半的童鞋藏在了被褥内,擡頭,對上了一雙極為淩厲的眼睛。
“這江南不愧為富庶之地,讓人來了,便不想再走了……”拂了拂暗紫色的袖袍,祁裳微微勾唇,笑意并未達眼底。
反倒升起了一絲寒意。
紀郦起身,伸手去拉她,卻被她抽出的金色利刃橫在其中。
嘴角一僵,紀郦原本故作親昵的語氣驟然冷冽了許多:“祁姐姐今日來,若是取我性命,我心甘情願,隻求,魏王能饒過我的……兄長,還有……”
祁裳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異想天開,利刃挑起了她的下巴,“瞧瞧這張臉,我見猶憐,我怎麼可能奉魏王的命來殺你呢?”
被挑起下巴的紀郦的眸光含了幾分影影綽綽,如同一灣春水被肆意攪動,讓人想要一探再探。
“可,按照律例……”她并不曾完成任務……紀郦心知肚明,魏王手裡,從不留無用之人。
利刃陡然轉了個方向,祁裳順勢挑熄了一旁的燈花,房内的光線登時黯沉了許多。
“魏王有令,你的那位兄長,今夜必須死。”祁裳的話音未落,一柄金钗便淩空欺來。
“對不住了,祁姐姐。”
祁裳擰眉,側身躲過,随即一把拽住了她的左臂,反手摁着她的肩,将其抵至床側,忿然呵斥:“紀郦!當初允你入府侍奉在紀老夫人身側,你的任務就是伺機行刺家主。而那個紀橪,本該在一月後暴斃,竟苟活至今。”
金钗滑落在地,尖銳的聲響在夜裡極為刺耳。
被禁锢在床側不能動彈的紀郦輕咳出聲,目光執拗,“我自知有愧主上,能相伴兄長到如今,亦是值得。如今以我命,可否相抵……”
“住口!”祁裳眸中洩露了幾分不甘,壓低了聲音:“你可以不死,你兄長……性命也可保全,一切在于你。”
紀郦渾身一僵,斂眸,搖頭,“不,與其背叛兄長,我甯可赴死……”
“養在城南别居院子裡的那個四歲孩童的性命,你也不顧?”
紀郦的臉驟然白了白,絨花一樣的唇瓣也失去了顔色,“不,不,祁姐姐,一切都在我,莫要牽連觞兒……他今年才三歲,過幾日,便是他的四歲生辰……”
窗外的小九聽得頭皮發麻,傳說中的紀家秘辛,竟然牽扯到了身後人。
她轉過頭,對上了紀風月同樣陰沉的臉。
他的眼眸黯淡,得知自己隐秘的身世之後,可見也不大好受。
小九不自覺的拉住了他的冰涼的手,輕輕晃了晃。
紀風月搖搖頭,無妨……他的唇輕啟,側頰在月光的烘托下越發清冷得不大真實。
屋内的燭火越發弱了,光線陰暗了不少。
察覺到指尖下柔弱的身軀顫抖不已,祁裳終是不忍地别過頭,松開了禁锢,立在了床側,幽幽地俯視着正趴在床側已然淚流滿面的美人。
“紀老夫人成日在祠堂燒香拜佛不問世事,此事一出,雖然心中依舊不能接受你與紀橪之事,但她定會為你照顧好觞兒。”
祁裳低頭将利刃收入腰間,淡淡又道:“三日之後,江南紀家二小姐和魏郡送出來的女子會一同入宮。你的畫像,早就在皇帝手中不知觀賞了多少遍,你的兄長,将你藏得這般久,如今,也該直面現實了。”
紀郦徹底癱坐在地,她原以為,此事紀橪并不知情……
祁裳蹲下,自袖內掏出一枚瓷瓶,“接下來,入宮這條路坎坷崎岖,并不好走,保重。”
小九的耳朵貼在窗底,還欲再聽些什麼,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拽入了拐角處。
紀郦的房門在此時緩緩開了。
祁裳的暗紫色的背影再次利落的消失在園子裡。
“她要入宮了……”小九轉身,一臉焦急,擡步欲往紀郦房門走,“不行,不能讓她入宮,她可是将來的郦妃,按照正常發展,她可是會……”慘死在冷宮裡。
紀風月劈手将她一把攔下。
“你這是做什麼?”小九瞪他,嚴格意義來說,紀風月怎麼能放任自己的親娘入宮送死呢?
“你忘了三皇子麼?”紀風月沉着臉,耐着性子出聲解釋。
對……那個生得極為好看的少年,時不時在自己面前賣賣委屈,就像隻小可憐兔子……
還幫自己救出姐姐足足兩次,幼年喪母在宮中頗不受寵的三皇子秦流……
如果紀郦不進宮,就不會有秦流的出生……
然而,紀郦死了以後,小小年紀的秦流沒少受皇後那個後媽的虐待啊!
這,橫豎都進退兩難啊……
不入宮,小小的紀觞會死在四歲。
未來的紀狀元郎何等風光無限,怎能夭折于此?
而且身為三皇子的秦流也會不複存在。
入了宮,這女子少不得香消玉殒的命運……
小九扼腕,隐隐歎息,“可,我想做點什麼……”
紀風月垂首,執起她的手,聲音微啞:“最後的這些日子裡,你可以多陪陪她……”
小九抿唇,心裡一澀,那樣溫柔的女子,甘願為了心中所愛,苦苦磋磨了自己……該有多怨。
她忽地想起來第一次進入時空之境時看到的畫面了,當時在冷宮裡的郦妃,明明知道駱妃差人送來的是毒酒,卻也甘之如饴,可見郦妃得知自己要入宮之時,便抱着必死的心了吧……
小九蓦然擡首,發現了進度條。
“紀家秘辛”這條進度條已經快要走完了。
但是,她還是不明白,紀家這條線,和柔妃被陷害,皇帝暴斃,國喪動亂有何牽連……
興許,沿着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就能走到頭了吧。
一切的來龍去脈,正如月色,被一雙無形的手從深潭中緩緩打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