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厚重高大的書架上陳列着數以萬千的前朝的史卷。
金絲镂空的煙籠裡,沉香袅袅燃起。
“罪臣參見皇上。”紀風月一身赭紅色官服,下擺輕揚,随着少年的雙膝一同沉落在地。
他的膚色蒼白,雖是跪着,脊梁卻依舊挺得筆直。
“你可知,朕單獨喚你來這禦書房,所議為何事?”皇帝合上了奏折,眉頭直皺,審視着地上的紅袍少年,随即不可控制地歎了一口氣:“你這孩子,生得靈巧。自幼便擇選入宮,同太子一塊兒在太傅跟前讀書。可你也看到了,秦傾如今是個什麼樣的德行……”
“太子殿下乃陛下嫡子,對其寄予厚望,為父為君,皆不足為奇。”紀風月斂眉,半張臉陷入了陰影裡,聲音宛若山間流水,落入潭中,仍有餘韻。
“不愧是朕看重的人,朕一向視你如己出,本想将公主嫁于你,今後親上加親,”皇帝的臉色變了變,收攏了臉上本就為數不多的笑意,壓低了聲音:“隻是沒有想到,你竟一口回絕了。老實交代,你,可是有什麼心上人了?”
見他低頭不語,皇帝以為他果真有什麼不可言說的顧慮。
“朕再問一遍,你可是有心上人了?”皇帝不肯放棄,繼續逼問。
“臣沒有。”少年的聲音如同清泉石上流,語氣卻執着得絲毫不輸磐石。
“當真?”
“臣一心向着大夷江山,若是成了驸馬爺,局限甚多。今後無論做什麼,都被冠以公主殿下的夫君之名,而不是夷國朝臣,百姓眼中可以為民請命的官。”紀風月的态度不卑不亢,渾身繃緊,毫不畏懼皇帝此刻已經黑得不能再黑的臉色,從容道:
“今日不論陛下如何勸誡,罪臣還是一句話,君恩自古難違,但罪臣恕難從命。”
皇帝拍案,桌面的筆架懸挂着的幾枝狼毫都連着晃動了幾下,“你就不怕朕讓你當場掉了腦袋?”
“要是能死在陛下手中,倒也死得其所。”
“好一個死得其所!”皇帝被氣笑,“還真以為朕待你無可奈何嗎?”
“罪臣悉聽尊便。任由陛下處置。”赭紅金紋刺繡的黑色描邊領口裡,紀風月稍一低頭,原本白皙的脖頸微微滲出了薄汗。
冷宮,東院主院前。
“要我說,落水的鳳凰可不如雞……”
“不過都已經這個時辰了,為何人還沒到?”
“啧,這駱妃一來就擺架子,也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日後且看她能得意多久……”
“别說了,萬一哪天皇上想起她來,一時興起,又把人接回去,畢竟封号還在……”
“别多想,她謀害皇子,本來就不是小罪,皇上念在舊情,才把她安置在冷宮。不出意外的話,議事殿那些谏言上奏的老臣們尚在一日,這駱妃在冷宮裡頭,就沒有翻身的那一天……”
“所以那封号,也形同虛設了?”
小九藏在人群的末端,聽了一耳朵後續的八卦,對這位駱妃的好奇心已經膨脹到了巅峰,悄悄擡頭,就對上了一張圓得如大餅的臉。
“圓嬷嬷……您也來了……”小九幹笑了幾聲,硬把頭低下去。
扮演鴕鳥她最行!
不料下一瞬,自己的耳朵就被一隻手用力地拽着往上提,被拉扯的疼當即讓小九忍不住龇牙咧嘴,直呼:
“嬷嬷……嬷嬷……疼……”這遊戲的人體觸感簡直不要太真實……
“你跟小東子兩個到底躲哪兒偷懶去了?怎麼這時辰才到?”圓嬷嬷歪着嘴,恨鐵不成鋼,另外一隻手眼看着就要把小東子的那隻耳朵也給拎起來……
“嬷嬷,嬷嬷,您饒了我們吧,娘娘此時應當已經到宮門口了,到了東院也是快的,這一進門就看見我們如此失态,唯恐驚擾了娘娘……”小東子忙求饒,見她無動于衷,再次解釋道。
小九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但跟着附和就是了,“是啊是啊,嬷嬷……行行好,高擡貴手罷……”耳朵蔫兒疼的啊!
圓嬷嬷冷哼一聲,她在冷宮這些年,什麼風浪沒見過,如今小東子一席話,無非是在提醒她,這駱妃雖然到了這兒,也怠慢不得,若是有朝一日有機會出去……
“多嘴多舌,今日若不是因着娘娘有些差事安排,你們兩個就得給我擱這兒好好罰跪半晌加掌嘴,就是丢了條賤命也沒人管!”
圓嬷嬷抱臂,發出了惡狠狠的警告。
跪在一旁的小九:還好小東子機靈,知道拿駱妃這隻落難的鳳凰當借口。
夏天的日頭毒得很,沒一會兒小九的背被烤得火辣辣的疼,渾身被曬得都是汗,不少的汗珠還險些浸濕了眼睛。
眼下這情況,活像之前在公司排排隊,強顔歡笑地等着迎接大客戶一樣。
小九嗅了嗅,今天的班味,從一大早差點睡過頭,火急火燎上趕着在嬷嬷跟前露臉打卡開始瘋狂發散。
有種,讓人窒息的感覺……
“好了,都閉嘴,一個個的,接下來都管好自己的嘴!”
圓嬷嬷還沒罵完,就聽見了車轱辘的聲響,她晃了晃肥胖的身子,瞬間變臉,笑得堆了一臉的褶子,快步迎了出去。
圓嬷嬷前腳剛出了院門,後腳幾個宮人又在偷偷低語:
“我聽說,過不久冷宮的總管事就該回來了……”
冷宮總管事?新人物?
聽到這兒,小九可就不困了,她抻了抻脖子,集中精神繼續偷聽。
“畢竟總管事是皇後身邊的人,向來說一不二,她要是回來了,到時候這冷宮裡,圓嬷嬷說了可不算。”
小九的指尖慢慢摩挲着發疼的膝蓋,該說不說,跪久了真遭罪,還好不影響生命值。
早上火急火燎出門,到現在也還是餓着肚子的……
小九擡頭,眯了眯眼,頭頂的太陽刺目極了。還不如現代上班呢,至少在路上還能順個煎餅果子,有時候條件好的還能加袋豆漿……
“真熱啊!這日頭真的毒辣!”
“說到底,這駱妃鬧出的陣仗真是大,隻是搬進東院而已;如今東院人手不夠,還非得叫上我們幾個西院的來。”
“就是,她還真當自個兒是先前風光一時的寵妃不成?”
車轱辘的響聲驟然停下,伴随而來的是圓嬷嬷谄媚的笑聲,還有一名女子極為冷淡的回應。
“東院的人手隻有小九這丫頭,還有小東子,娘娘有差事在身,西院的幾個人今日也供東院差遣。”
“有勞。”一個聽着略帶疲憊的女聲落在了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