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好心居然會讓她遭受别人的嫉妒,在生命垂危之時,被所有人冷漠相待。
連翹回到短發女孩身邊半跪着,牽起她的手,把自己放在兜裡的螢火蟲玻璃瓶重新放回她的手裡。
短發女孩的手是無力的,她便緊緊攥住她的手,讓她握住玻璃瓶。
她悲痛地流眼淚,卻還不敢發出一點兒多大的聲音,“對不起,對不起……”
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孩就像跳動的火焰,在她的心上燙出一個洞,窟窿洞裡填不滿愧疚。
見到有通道,關在密室裡的所有女孩全都按奈不住跳下去,這是她們可以逃生的唯一機會。
連翹半跪在短發女孩身邊,低着頭,沉默着,一言不發。
那邊的女孩有多喧鬧擁擠,她這邊就有多凄涼寂靜。
沒多久的時間,其餘的女孩全都跳進暗道裡去,不見了蹤影。
連翹還守在短發女孩身邊,默默陪着她,沒有要走的打算。
她還在懊悔,如果她沒有自以為是離開,她的螢火蟲姐姐就不會受到欺負,也不會在孤立無援的時候無人救她。
她想,都怪她,她是個罪人。
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齊磊帶着田永貴進來領人,卻看見屋子裡除了這兩個女孩,其餘的人都不見蹤影。
“TMD。”
光頭罵了一聲,跑出去叫人,踢了兩腳守門的人,“我讓你們看着,你們就是這麼給我看着的!混蛋!還不帶人趕緊去給我追!”
守門的人吓得連滾帶爬,“是是是,哥,我們這就去。”
齊磊重新回到屋子裡,目光落在已經死了的短發女孩身上。
不久前田永貴才選了她,現在人卻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給他交代。
“這……”
田永貴心有餘悸,他知道這些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但沒想到……
齊磊摸了下自己的光頭,心裡還對女孩們逃跑一事憤憤不平。
“抱歉了兄弟,這次是我手下的人沒管住他們自己那尿性,沒辦法,現在人已經死了,你另外再挑一個吧。”
“我還有得選嗎,其他的人也跑了,現在這屋就擱這一個女娃。看她這渾身髒兮兮的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娃,算了算了,也能将就。”
“死丫頭,跟我走。”
田永貴走到她身後,去拉她。
但連翹不為所動,她還想守在短發女孩身邊。
田永貴拉她,她就抗拒地推開,繼續坐回原來的位子。
目光裡隻有靜悄悄的、再也不會開口說話的姐姐。
“老子錢都交了,你現在是我的人,趕緊跟我走!”
田永貴脾氣沖,年強的時候就是如此,他二話不說,直接用蠻力把連翹扯走,連翹抗拒,他便扇她巴掌。
連翹哭着望着短發女孩,“不要,你放開我——我要留下來陪她——”
田永貴根本不搭理她,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從這間屋子拖了出去。
“姐姐,姐姐——”
連翹又哭又喊,可房間的門在合上那一瞬間,她看她已是注定最後一眼。
三輪車上,連翹坐在稻草堆中,雙手環膝,啜泣不止。
“哭哭哭,哭什麼哭!還哭!那就死人一個,有什麼好哭的!”
田永貴開着三輪車,聽得煩了,不禁破口大罵。
連翹被他吓到,也不再繼續發出哭聲,眼淚無聲地流淌在她的臉頰上。
她問田永貴可不可以救救其他的孩子,否則她們就要被拉去解剖挖器官。
田永貴罵她:“你以為我是國家首富啊,有那麼多錢買?你能撿回一條小命就不錯了!”
後來,三輪車開回鎮子裡,連翹突然跳下車沖進一家小賣部求救,跟老闆說有人販子有壞人要殺很多孩子。
她跪下來祈求老闆幫她打電話報警,不然就來不及了。
田永貴罵罵咧咧追上來,把她從店裡拖出去踹了兩腳,“你少在外面胡說八道給我惹禍!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這事兒要傳到警察耳朵裡,他也自身難保。
田永貴向老闆解釋孩子精神不正常不要當真,把連翹拖上車,到了家裡以後,把她扔到廚房就是一頓毒打。
警告她以後不準在外面提有關拐賣的一個字兒。
否則他就把她打死。
那天,連翹被打得站不起來,縮在角落裡喊痛。
廚房上鎖,被關起來,她出不去,更找不到辦法救剩下的人。
再後來,警察到了鎮子裡抓人,當初相關的涉事人員被抓走,但贲諸和齊磊卻跑掉了。
鎮子裡的人都站在街上看熱鬧,對着被帶走的人指指點點,他們議論的時候,連翹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所有的女孩都無一幸免,被賣去挖了器官,全部死去。
小女孩站在人群裡一動不動。
這些議論的話猶如晴天霹靂打在她的頭上,她感覺到自己好像從這個世界分離了出去,張不開口,邁不動腳。
她目光空洞,盯着腳下的馬路,像個傀儡,失去了魂。
也許差一點,死的人就是她。
她想,也許,她才是該死的那個。
往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連翹在午夜夢回時,總能看見當初一起被關在同一間屋子裡的女孩站在她的面前問她:“你為什麼不救我們?憑什麼你一個人逃走了,而我們要被活活解剖?”
連翹從夢裡驚醒,害怕地環住自己的膝蓋,蜷縮着身子,可是她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又會立刻浮現她的螢火蟲姐姐一動不動躺在冰冷陰暗的地面的樣子。
她是愧疚的,自責的。
她是苟且偷生活下來的那一個,她也是無數次發誓一定要抛下過往重新開始人生的那一個。
她告訴自己必須不擇手段努力逃走,努力活下去,遠離這個噩夢小鎮,可是她也常常質問自己是不是早就該死在那個冰冷無援的夜晚裡。
隻是她不知道,當她得知所有人死去的消息,站在街道上惶恐不安,愧疚不已的時候,另一條街的路口,有個小男孩也在愧疚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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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鐘走動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連翹走出房間,看着在客廳沙發上睡着的李空山,輕輕走到窗台邊,伸出手摘下一朵盆栽裡的淡黃色連翹花。
在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裡,她手心裡的連翹花曾有過短暫的呼吸和跳動,隻是後來随着短發女孩的離開,手心裡的連翹花再也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她的螢火蟲姐姐送給她的連翹花,今夜算不算重新回到了她的手裡?
連翹别開眼,抑制内心的情緒,十年來,她從不敢讓眼淚流下,今夜亦是如此。
“怎麼了?睡不着,做噩夢了嗎?”
不知怎的,明明沒有任何聲音,可是睡夢中的李空山像是聽到某種呼喊似兒的,忽然醒來。
他睜開眼,穿上拖鞋走到連翹身後。
連翹搖頭,不敢回頭看他。
不敢讓他看見自己這幅“背負着罪惡”的面孔。
李空山無言,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轉過來,抱進自己懷裡。
他那雙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背脊,給她無盡的安心和寬慰。
“堯堯,從我第一天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心裡裝了很多事,你的心總是比常人沉重許多,有些時候,我甚至感覺這份重量好像要壓得你喘不過氣來。”
“我雖然不知道能為你做點兒什麼,但我想告訴你。”
“不要怕。”
“我在。”
連翹忽然紅了眼眶,眼淚無聲從眼眶中奔流而出,那是她憋了十年的眼淚,帶着愧疚,又帶着痛苦。
“李空山,我害了人,害了好多人……”
她的聲音顫抖,尾音帶着哭腔,胸腔随着她的難過上下起伏。
李空山緊緊抱住她,他的懷抱讓她覺得無比溫暖,就好像尋覓多年也遲到多年一樣。
“堯堯,别難過。我們的堯堯不會害人,那隻是一個噩夢而已,一個過去了很久的噩夢,等夢醒了,任何可怕的事情都不會再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