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是想起什麼,補了句:“找個好點的地方,别讓他死了。”
一牆之隔,烈焰滔天。
幹淨利落的一聲撲通聲,麻袋被扔了進去。
殺豬般的嚎叫應聲而起。
耶律堯在慘叫聲裡,滿意地唇角一勾,側過頭,對曹家人馬道:“現在統一戰線了,沒别的意見了吧?”
“……”他們哪裡還敢有别的意見。
家丁和衙役們一邊嚎着“少爺”,一邊從地上掙紮爬起,四肢不調地撲棱着,焦頭爛額去救火。
不僅不攔着旁人了,甚至趕着百姓去挑水。
場面一度滑稽而混亂。
但得益于這支“督軍”,火滅得很快。
本來越燒越旺的火苗,頃刻散了個幹淨。
昔詠匆匆趕到時,正好看見宣榕攙着個腿腳不便的老太走出,連忙上前接過差事:“您歇着,我來。”
宣榕将老太太托付給她,低聲道:“曹孟放的火。後續審判可能有點難,需要從隴西調人過來。或者将人帶去州府。”
曹縣令瞧着明事理——但真的明事理,能養出這麼個無法無天的兒子嗎?
瓜州縣不可能審得了這起縱火案。
昔詠一震,戾氣湧上她冷厲的臉,她強壓怒火道:“屬下來處理。您這幾日舟車勞頓,先去歇會兒。安置好人後,屬下就去把曹孟‘請’來。”
聞言,宣榕沉默片刻,擡手一指不遠處,熏黑的草地上,一個毛蟲一般的麻袋在蠕動。他似乎嘗試悄悄逃跑,又被那位褐衣短打的店家給拽了回來。
宣榕有些一言難盡般道:“……不用請了,人在這裡。”
昔詠:“???”
許是昔詠眼神太過悚然,宣榕簡短解釋了幾句,才向不遠處的桂花樹走去。
滿園皆枯槁,唯獨這株桂花樹,隻被燒了半邊。
像是美人挂了半面妝。
幸存的枝丫上,完好無損挂着花串,朱砂一般顔色,香味四溢。
孩子們都在這邊,耶律堯也在。
他正半蹲下來,被那群本該驚魂不定的孩子們圍住。
這些小蘿蔔頭們時不時發出一聲驚歎。
宣榕在一片“哇哦”聲裡靠近,一瞧,耶律堯攤開的左手掌心裡一點碧翠色,正是那條劇毒竹葉青。
小蛇正盡職盡責地賣力表演,堂堂毒物,扭得那叫一個妖娆。
差點沒把自己纏成麻花。
宣榕:“……”
可真熱鬧。
看到她過來,早就破涕為笑的十來個孩子,七嘴八舌把她圍了起來:“容姐姐!堯哥哥給我們變戲法!!!”
“好厲害啊,容姐姐你會嗎?”
“嗚嗚姐姐,我以後也能學戲法嗎?比讀書有意思多啦!”
宣榕無奈笑道:“我不會。”
又道:“雜耍藝人很累,但若是有機會,你也可以試試。看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做什麼營生都行,隻要你能開心。”
而耶律堯見沒了觀衆,便掌心一攏,讓竹葉青纏回拇指,順勢起身,問道:“可有傷亡?”
“救得及時,并無。”宣榕輕輕搖頭。
傍晚時分夕陽漸斜,清風卷走殘熱、吹去灰屑。
在随風搖曳的桂花串下,她眉眼精緻如畫,唇角含笑,鄭重道:“這次多謝你,耶律。鬼谷之事,我會盡力為之。”
耶律堯垂眸靜靜看着她,濃密長睫下雙眸漆黑,瞧不出在想什麼。
半晌,才懶洋洋地道:“交易罷了,不必言謝。多替我美言幾句就行。”
*
将受驚的童叟安置好,昔詠大步流星走來。
宣榕知道,這位從小兵做起的指揮使大人,脾氣不算好。
曾在軍中為帥時,幹脆利落斬了三個違抗軍令的高官子弟。何況區區一個曹孟。
果然,她直接走到曹孟跟前,直接拎着系了死結的麻袋口,将他拖到老人們面前,一腳踹在他膝窩上,将他踹得跪地。
昔詠疾言厲色道:“跪下,給這些差點被你害死的人磕頭道歉!”
曹孟在瓜州章台走馬,堪稱一霸。
這些年邁的老人們自然聽說過,怕他報複,忙不疊避開來。
曹孟本來怕得幾近昏厥,見狀,膽量回來幾分:“呸,這群賤民,死了也是死了,活着還浪費糧食。你們識相的話,現在求饒還來得及——我大伯明兒可就要領兵來瓜州巡邏了。”
他惡狠狠道:“他可是軍中都尉,掌管隴西駐軍的!”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昔詠更是勃然大怒:“威脅誰呢?今日就算皇帝老兒來了都不好使!”
宣榕:“……”
耶律堯在旁邊抱臂看戲,聞言,笑得樂不可支,側過頭壓低聲問道:“聽說昔詠上朝時,當廷嗆你舅對于軍務一竅不通?真的假的?”
“……嗯,她舌戰群儒。”爹爹都被罵過。
宣榕并不是很想回答這種問題,含糊應了聲,按了按發疼的眉心,擡高聲音道,“昔大人,老人家們不一定樂意見到他。你别勉強了。把他……”
宣榕話音頓住。
因為她看到本來嚣張不已、張口欲駁的曹孟,神色僵了僵。
緊接着,裹在麻袋裡的男人直愣愣倒在地上,像是一具被凍在冰川的屍體,雙目大睜,悄無聲息咽了氣。
“起來,我那腳沒使内力。”昔詠本以為他裝死,用足尖輕輕撥了一下,才意識到不對,反手拔劍,将裹袋劃開。
裡面,草包公子着錦衣,穿綢靴,但這具錦衣玉食的身體僵硬,手腕和脖頸處裸露的肌膚脈搏,暈染開肉眼可見的黑色——
見識過各種死人的三位侍衛,立刻将眸光對準耶律堯。
耶律堯眉心微蹙,不動聲色道:“中毒。但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