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太陽一早升出來,雪慢慢融化,陳遠山又是天亮就出發。
下雪後進山的人就少了許多,又加上這幾日時不時有狼嚎,本來膽子大還敢進山的人更少了。
陳遠山出了村都不見半個人影,雖是意料中,不過還是心裡默默可憐杜英娘,她那兄弟知道了他們會被狼群圍捕,他自己害怕情有可原,可是連去村裡同傳一聲都沒有,若不是他們命大,隻怕連個來給他們收屍的人都沒有。
昨夜她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身子卻沒移動半分,硬生生護在祖母身前,祖母看不見大概也能察覺,這才會說出那番話。
陳遠山想到這裡,停了腳步,微歎一口氣,他居然忘了同杜英娘道謝,謝謝她死也不願丢下他們。
這種沒有血緣關系卻能共生死的感覺很奇怪,不過很溫暖,世間對他的好太少。
陳祖母叫住了忙碌收拾得杜英娘,遞給她一雙鞋。
“這是祖母納的鞋底,英娘縫下鞋面就好。”陳祖母眼睛看不見,這鞋底一針一線慢慢摸着縫出來,想當年她一天能納兩雙,現在好幾天了才做出一雙。
“祖母這是給我的,您讓我自己來就好,這針紮手可疼呢。”杜英娘居然沒發現陳祖母幫自己縫鞋,她這是該有多粗心。
“做了大半輩子,眼睛看不見這心裡看得清。祖母不就是怕你擔心,這才背着你縫。”她整日都是躺在床上,等他們睡着了才摸着起來縫幾針,白日陳遠山進山,杜英娘忙前忙後,她也喜歡深夜裡聽兩個孩子輕輕的呼吸聲。
這是她仍掙紮着不去見閻王的念想,可惜不能等到看到陳遠山娶妻生子了。
“祖母你真好,你要長命百歲,英娘永遠伺候您!”杜英娘在陳祖母身上感受到了許久不曾受到的母愛,這也是她唯一敢在祖母面前露出幾分孩子天性。
“哈哈,祖母也想長命百歲。”陳祖母笑着拍了拍杜英娘。
“祖母狼皮值錢嗎?”也不知道陳遠山辛苦推兩隻狼能換什麼,杜木匠家隻能換一日的推車。
“那就得看看能不能遇到貴人,貴人喜愛它的皮毛,能出個好價。”
“嗯,希望遠山哥能遇到貴人。”賣了銀子,就能給祖母看腿了。
陳祖母每日隻能躺在這方床榻上,要是能出去走走該多好,她會牽着她去摸摸冒出頭的筍,聽聽風聲帶來的蟬鳴,多走動就不會想來想去。
今日陳遠山回來的早,還先去還了推車。
杜英娘小跑着上前迎接:“遠山哥,狼賣了嗎?”
“賣了,五兩銀子!”陳遠山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要,本來一隻狼要一兩銀子,他還沒開口,那人直接說五兩兩隻他都要。
“那可以給祖母看腿了,我們明日就去!”杜英娘比陳遠山還要高興。
“嗯,可能要等天氣暖和些。”陳遠山出乎意料,杜英娘這麼高興是為了有錢給祖母看腿。
“也是,路上這麼凍。”升起的興奮被澆滅了七分,不過總歸就是還有希望。
“今日别做飯,你看我帶什麼回來?”那貴人正好是來酒樓的,陳遠山幫他把狼擡到酒樓裡,他讓店小二給他包了一包肉,幾個白面馍馍,還有難得一見的兩個大紅果子,陳遠山也不知道是什麼,聞起來清香又甜蜜,入口不知是什麼神仙滋味。
杜英娘第一次看見白面馍馍,潔白如雪,和他們吃的粗面粉不一樣。
“這麼多,我去拿給祖母看,不,給她摸摸。”杜英娘小心托起陳遠山遞過來的包袱。
白面馍馍不像粗面粉那樣劃拉嗓子,杜英娘舍不得吃太快,一小口一小口的細嚼慢咽,居然比肉還好吃。
“多吃點肉。”陳遠山勺了一碗肉遞給杜英娘,這一頓也幾乎是他長這麼大吃過最好的一頓。
陳祖母咬一口白面馍馍,思緒萬千,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吃到,以前吃膩了的東西現在反讓兩個孩子當成了不可多得的美食。
如果沒有戰亂,她應當是閨中千金,不會在逃難的路上遇到了遠山的爺爺,與他逃到了這山村。
人生沒有如果,遠山的爺爺雖然窮,待她卻是極好,她不曾後悔嫁給他,隻是那麼多年,家人音訊全無,也不知還有沒有後人。
很久沒有想起這些陳年舊事,陳祖母一個馍馍都吃不完。
吃完了天還沒黑,陳遠山脫掉棉襖,又出去和泥土,剛好昨日糊的幹了七八成,再糊一層,院牆看起來沒那麼單薄。
陳祖母這兩日的胃口不好,杜英娘有些擔憂。
“祖母這兩日吃的少,遠山哥,要不要帶她看看大夫。”
“是不是肉吃了難克化,廚房裡應當還有一罐鹽藥草,你倒點煮水給她喝試試看。”這個罐子可能比他年紀還要大,吃多了肚子難受一喝就好,不過已經好多年沒用到了,這幾年都是吃不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