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雨少,不少地方都奉奏言明旱情嚴重,下朝後皇帝将内閣叫去許久,直到未時才将人放出。
“想法子,沒有錢就擠出來,耽誤了赈災,朕要你的腦袋。”
皇帝的話猶在耳畔,戶部尚書陸青回想起便一個頭兩個大。
要真有兩個大就好了,一個留着,剩下一個就讓陛下砍了。
回到衙上,旁的郎官都已不在,陸青才想起因着解決了官員俸祿的問題,他今日給手底下的人留了半日假。
現在好了,連個一起想辦法的人都沒有。
陸青咬咬牙,一個人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正欲離開,卻瞥見回廊裡面,一扇門掩着。
難道還有人沒走?
陸青動作凝了凝,腳步一轉,便往回廊裡去。
走了幾步便反應過來,那間屋子是秦家那小子往日辦公用的,而裡面的人果然還未離開。
陸青一時說不上什麼感受。
要說秦家那小子,當初檢舉陸溫,的确是惹得陸家很多人不快,但稍稍動動腦子便知道,此舉不過是他奉皇帝命行事,原也賴不上他,況且陸國公後來也放過話不許為難人家。
但到底損害了陸家的利益,哪怕明知黃雀在後,也很難不遷怒秦鶴鄰。
陸青雖沒同旁的那些陸家人一樣欺負人,卻也不是很待見秦鶴鄰,而在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官場,多少也給了一點不方便。
但話又說回來,這半年公事下來,陸青卻也能看出秦鶴鄰的好處,分給他的任務總是能做得漂亮,堆給他的雜事也不嫌煩,認認真真又聰明,這些好處不是因為看不順眼就能否認的。
此刻見旁人都得假休息,卻隻有秦鶴鄰一人還在衙上,陸青一時心情便有些複雜。
這一瞬間的複雜,他的手便已經搭到門檻上了,動靜驚到了裡頭人,秦鶴鄰擡起眼來,見是陸青微微愣了愣,忙起身行禮:
“見過大人,大人怎麼來這了?”
見被發現,陸青也不遮掩,隻背着手邁步而入,一直到秦鶴鄰的書案前,微微垂眼,便看他還在整理官僚俸祿的數據。
這其實不是秦鶴鄰的活,陸青略一打眼便明白,隻怕是哪個見他不待見秦鶴鄰,便将多餘的雜事堆到秦鶴鄰頭上來偷閑讨巧。
陸青說不上心裡什麼感受,畢竟這樣的事其實是在他的默許之下。
他随意擺了擺手:“怎麼這個時候還不回去?”
秦鶴鄰姿态很恭順,将書案前的主位讓給了陸青,道:“還有些政務沒有處理完,左右閑着,不若趁機趕一趕,也好方便各位同僚。”
陸青的目光還在案上沒有挪開,突然他注意到,層層書卷中,除了公務外,好像還有旁的東西。
他伸手去拿,一旁的秦鶴鄰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似的,下意識一擋,這般舉動無疑有些怪異,陸青擡起眼皮瞟了一眼秦鶴鄰:“這是什麼?”
“額……”秦鶴鄰顯然還在推阻,但對上陸青的眼,隻一瞬,便軟了下來,“是臣家中的賬冊。”
“怎麼拿到這裡來了?”陸青皺眉。
秦鶴鄰低聲解釋:“賬冊繁複,内人眼拙,便讓臣幫忙瞧瞧。”
哪有這樣的道理?!
陸青微怒,剛想斥責,轉念卻又想到,秦鶴鄰本就是被推了不該做的事,舍了假才留在這裡,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抽空才能看賬冊。
思至此,陸青歎了口氣:“罷了,下不為例。”
“你看得怎麼樣?”
陸青本是問俸祿之事,卻不想秦鶴鄰誤會了,回道:“久不降雨,家中田莊收成怕是要丢不少。”
秦鶴鄰垂着眼,不等陸青說話,便繼續道:“不過天災難免,人力不可阻擋,我身為主家,還是想辦法讓農戶度過此難為重,至于收成,那都是旁的事了。”
“你……”陸青想起方才在殿中皇帝說的那些話,又聽秦鶴鄰這樣說,想了想,坐到椅上,道,“以往赈災,不過散利薄征,多給百姓些,少拿百姓些。”
古往今來,幫扶不過這些手段,秦鶴鄰點點頭。
陸青的眸光緩緩變得銳利:“可若無利可散呢?”
秦鶴鄰拱了拱手,略略思量後道:“荒政十二有雲:以荒政十有二聚萬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緩刑,四曰馳力,五曰舍禁,六曰去幾……”
還未說完,陸青便打斷秦鶴鄰道:“本官在問你話,不要掉書袋!”
秦鶴鄰被呵責也不窘,隻平平緩緩繼續道:“可見若要為民,不過是體諒百姓之苦,為百姓不便為之事。”
陸青眯了眯眼:“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