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離得不遠,馬車很快停在了國公府門前。
秦鶴鄰小勝了一把,直到下車時眉目依舊舒朗,白梅客看着他的背影,蓦地就湧起了些好勝的心思。
總該有些她喜歡但秦鶴鄰不喜的食物吧?
她思緒紛飛,握住了秦鶴鄰伸向她的手。
秦鶴鄰在車下,看向兩人交疊的手,白梅客不知為何手上帶着力,五指骨節泛白——她其實手勁很大,有次吵架她在裡面壓着門,他鉚足了勁也沒推開——此刻他的手骨被捏得有些疼。
隻是看着她斂目思索的神情,秦鶴鄰微微挑了挑眉,稍稍吸了半口氣,一言不發地将她攙下馬車。
下了車她也沒有要收回手的意思,這場詭異的執手直至去數典閣的路口才結束,盡管袖管下的手已經顫得不像話,秦鶴鄰還是面不改色地與白梅客分别,直到隻餘下他與六五兩人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叫六五拿傷藥來。
六五驚呼:“您受傷了?!”
他一直跟着世子爺,怎麼沒注意到?
彼時白梅客她們尚未走遠,秦鶴鄰耳畔一熱,沉聲呵斥:“……低聲些,不許告訴旁人,待會送到數典閣來。”
那邊白梅客回了鶴華堂,慶安端來安神湯飲:“前些日子世子爺知道您不得安眠,就叫葉先生配了這安神的湯飲,可葉先生說這安神湯飲與您風寒的藥相斥,而今您病好了,喝了這湯飲夜間也能睡個好覺。”
白梅客的目光在那碗澄澈的湯飲之上凝了凝。
湯面輕晃,燭光落在之上,像湖面上盈盈的夕陽。
方才她是故意的。
自己手勁有多大自己最清楚不過。
擡起頭,沖慶安笑了笑,白梅客接過碗試探着喝了一口。
出乎意料,是甜的。
慶安笑眯眯地看白梅客飲完,正利落地收拾碗筷,白梅客卻忽然出聲,
“嬷嬷,您知道……世子他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嗎?”
慶安動作一頓,面上笑容真切了些,隻覺得這實在是好兆頭,心裡直道晚間回去了要好好拜一拜她家姑娘。
自家少爺明明就很招女孩子喜歡嘛。
卻又忍不住擔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嘴上一刻不停,仔仔細細地将秦鶴鄰的喜惡吐露了幹淨。
這樣還不夠,她又出主意:“夫人關心世子,這些大可到世子面前去問,世子雖瞧着冷淡,但内裡是最熱心不過的。”
秦鶴鄰之心軟,在她蓄意中毒那夜就已經有所預見。
白梅客面色柔軟了一瞬:“我曉得的,隻是他忙于公務,我也不好拿這些小事去叨擾。”
“好在有嬷嬷在,有什麼不懂的地方還能向您讨教,這也是世子對我的體貼。”
慶安點點頭:“正是這個理。”
“對了,前些日子發賣出去的那些下人已經補了上來,但您的貼身侍婢隻有羅浮姑娘一個是不夠的。”
“奴婢挑了三個人,您可要現在見見?”
貼身侍婢……
白梅客與一旁的羅浮對視了一眼,不動聲色:“沒有旁人插手嗎?”
慶安面色無異:“都是奴婢親自擇的人。”
白梅客垂下眼:“叫進來吧。”
她當初沒提再要一個貼身侍婢的事,沒想到慶安還是替她安排了。
就算如此,秦鶴鄰現在對她有疑,這個位置上就不能放國公府準備的人。
她尋借口打發了慶安找來的那三人,安撫道:“嬷嬷不必憂心,明日我親自去仆役所看一看可好?
心裡想拖延一段時日糊弄過去就好,可翌日去了仆役所,倒真看中了幾個資質優異的姑娘,隻是想再細問時,餘光卻瞥見一旁羅浮面色不對。
不是生氣——倒是生氣還好,畢竟羅浮總是在生氣,可那樣子瞧着,分明是失落。
白梅客:……真賴皮。
再瞧瞧那幾個頗合她心意的姑娘,白梅客歎了口氣,揮揮手,還是讓人退了下去。
回程路上白梅客與羅浮同乘,原本還有些遺憾,但見羅浮眼角眉梢壓不住的喜意,那點遺憾也漸漸消退,頗有些哭笑不得,
“你就那麼怕我身旁再來個旁人?”
這話像踩了她的尾巴,羅浮面色突變,一下子揚高了聲調:“胡說什麼!我是看那幾個都資質平平,覺着着仆役所浪得虛名罷了!”
“是嗎?”白梅客訝然,“我瞧着那個姑娘容貌出挑,禮數周全,說話輕聲細語的,難道竟還入不了你的眼?”
心知對方在作弄自己,羅浮面上臊意更甚,一向厲害的嘴此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好在熱意漫上整張臉前,氣吼吼地将帕子團成一團砸向白梅客:“住嘴吧!”
眼看着人臊壞了,白梅客抿唇一笑,不再逗她,隻将那團帕子收好遞過去。
羅浮偏過頭去,連個眼神也不分給她,白梅客也不惱,笑嘻嘻地将帕子擱到她手邊,正想再哄哄,輿馬突地一聲嘶鳴,馬車急停,裡面兩人齊齊向前跌去。
兩人都摔得不輕,白梅客左肩磕在了木棱邊緣,疼得她登時暗叫了一聲娘。
“大爺的這是瘋了嗎!”
羅浮脫口罵道,白梅客拍拍她的手,先彼此攙扶着坐起來,才皺眉道:“出去看看怎麼回事。”
話音未落,外頭傳來驚惶的聲音,
“你個下賤坯子,竟敢驚着貴人!”
羅浮并未理會這道尖銳男聲,兀自掀開簾,待看到外頭情形卻怔住了似的呆立在那裡。
白梅客凝了凝眉,握住羅浮的手将她帶到車内,自己微微向外斜了一眼。
車夫正安撫着受驚的馬匹,外頭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熱鬧中央是她們的馬車,還有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
方才的男人正拽着跪伏在地上的女子往車前拖,嘴裡含糊着“請罪”之類的話語,那女子衣衫褴褛蓬頭垢面,拼命掙紮,嘴裡嘶吼着不成語句的音節。
白梅客看了一眼侍衛領班,那人會意,忙率人将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驅散開來。
趁此白梅客轉向羅浮,彼時她已回過神來,隻是神色還有些怔松,見白梅客看過來也不拖拉,幹脆道,
“那女人是我姐姐。”
什麼?
白梅客訝然,羅浮當年被買進來時與她一般年歲,隻說是家裡太窮過不下去了将女兒賣出去,不想她前頭竟還有個姐姐?
白梅客很快冷靜下來,也不問羅浮是怎麼認出來的人了,直接道:“需要我救她嗎?”
羅浮不言,白梅客也不催她,按着她肩膀坐回位上,自取了紗帽戴在頭上,忍住肩膀處的疼,端着儀态下了車。
周遭看客已被驅散,那兩人也被侍衛分開,隻是不好碰那女子,便由着她軟在地上。
率先看向那名女子,她已安靜下來,縮成一團,時不時擡眼觑來。
白梅客看她雖模樣潦倒,但眼神尚清明,可知并不癡傻,心中微微松了口氣,轉向那個男子:“你是這女子什麼人?”
那男子看她車輿便已大約猜到身份,忙跪地回話,
“回夫人,這女子是我們牙行新買來的貨,還沒學好規矩不服管,驚着夫人的駕實在該死。”
白梅客:“哪個牙行?”
那男子原本伏在地上,聞言緩緩直起身子,不知是不是背後人給他的底氣,語調也比先前昂揚幾分:“我們東家是陸家。”
京中牙行就那麼幾家,白梅客稍稍思索了一番,很快對上名号——榮國公陸家。
秦家與陸家雖同因開國立下汗馬功勞獲封爵位,但如今風光卻大不相同。
秦家後繼無人,除了近些年嶄露頭角的秦鶴鄰已許久未在官場上有所作為。
而陸家卻深受皇帝信賴,家中幾個男子皆已入仕,個個身居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