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視線往托盤上看過去,如今托盤上沒有了梁選侍,撤去了恰逢月信的兩人,卻多了幾個牌子,其中幾個是第二輪新選進宮的新人,此外還有兩個牌子,一個刻着甯昭儀,一個刻着顧貴人。
他的腦海裡浮現起了先前的一幕。他對她道:“我不願在你心裡,隻是你的四叔。”
那時她的眼神很複雜,還帶着他不會錯認的幾分逃避。
往日在宮外,她待他要随性自在得多,如今在這宮牆内,他首先是皇帝,無論他想要什麼,她都隻能逢迎。那她如今面對他的笑容、依賴,有幾分是出自真心?有幾分是迫于現實的無奈?
他的視線長久地落在甯昭儀的綠頭牌上,沉默着沒有說話。敬事房的掌事公公雙手舉得有些酸軟,向黃大伴投去了求救的眼神。黃大伴會意,小心地開口提醒:“聖上……”
朱弘輝回過神,略過安甯的牌子,拿起周嫔的翻了過去。敬事房的掌事公公如蒙大赦,趕緊行禮退了下去。
慈甯宮内,王太後聽着下面的太監來報,略有些驚訝:“翻了誰的牌子?”
小太監應道:“回禀太後,今夜聖上翻了周嫔娘娘的牌子。”
王太後揮了揮手:“下去吧。”
這倒出乎她的預料了。
朱弘輝對安甯有多用心,從此次梁選侍誣陷的事情上就可窺見一二。她原本以為,安甯的綠頭牌放上去,過了今夜,整個後宮就會迎來一位盛極一時的寵妃,卻不曾想,他翻了周嫔的牌子。
孩子到底是長大了,沒有被情感沖昏頭腦,讓她也開始摸不清他的心思。
王太後放下了手裡的玉滾輪叫來了王大伴:“備一份厚賞,明日一早送到啟祥宮去。”
半夜的時候第一場春雨悄悄來臨,淅淅瀝瀝地打在房頂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内殿門窗緊閉,外面下了雨,室内說不出地發悶,安甯躺在大床上,輾轉反側睡不安枕。
她的眼前浮現起明帝站在宮門前對她說:“我對你好,自然是因為我希望你能對我也好。你已經做得很好。你若是覺得我對你太好,你做的還不夠,不着急,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可以慢慢來。”
他溫煦的眼睛注視着她,輕聲叮囑:“不要想太多,凡事有我。”
清冷的月輝下,他看着她的眼睛慢慢道:“我不願在你心裡,隻是你的四叔。”
她翻了個身,看着黑漆漆的牆面,眼前又浮現出了伯言的模樣。
他低頭看她,輕聲問:“你讨厭我?”
他又問她:“那你讨厭我這般對你?”
他抑制着自己,頂着她的額頭,聲音沙啞地輕聲喊她的名字:“安甯。”
安甯,安甯,安甯。
他的聲音低沉地從胸腔裡共鳴,響在她耳邊,像是帶着某種魔咒,生出了絲絲縷縷的絲線,緊緊纏繞着她的心髒。
低沉的雷聲轟隆隆從天邊響起,乾清宮裡,明帝朱弘輝同樣未曾安眠。
偌大的龍床上隻有他一人。後宮嫔妃們被送到寝殿侍寝完畢後,會由敬事房的太監們再送回去,王嫔也好周嫔也罷,都不會在宮裡過夜。
他聽着隐隐的滾雷聲開了口:“黃大伴。”
寝殿的門輕輕開了,黃大伴應聲而來:“奴才在。”
朱弘輝坐起了身:“什麼時辰了?”
黃大伴道:“聖上,您再歇會兒吧,還不到寅時。”
朱弘輝凝神聽着外面的聲音:“是不是下雨了?”
“是的。”黃大伴回道,“頭前兒就開始落了,雨落得不大。春夜喜雨啊聖上,這是個好兆頭,看來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朱弘輝點點頭。這會兒外面的雨越落越大,從細細的沙沙聲化作噼裡啪啦的聲響,打在屋檐和窗戶上。
窗戶外忽然一亮,一道閃電劃破了漆黑的夜空,緊跟着一道炸雷響起,震得房梁嗡嗡作響。
朱弘輝起身下地:“拿朕的衣裳來。”
“聖上。”黃大伴手腳麻利地拿來衣物和鞋子替朱弘輝着裝,嘴裡卻還在勸着,“這麼大的雨,大半夜的,您要去哪裡?”
朱弘輝吩咐:“備轎,去毓德宮。”
雨勢漸大,雨腥氣從門窗的縫隙裡透進室内,安甯仍是毫無睡意。
内寝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有人打着燭火進來,撩開了大床的幔帳。她原以為是丫鬟因為雷雨來查看,所以回過了頭,卻不曾想見到朱弘輝身上帶着微微的雨氣正坐在床榻邊,手裡舉着一盞燭火看着她。
她驚訝地坐起身:“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