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是,兩人暫且隻能在此地聊天。
而好消息則是,在雖然性情孤僻、卻很健談的兩人之間,若是不發生什麼令人不快的事情,就可以一直聊下去。
如果是像當下的沉默這般情形的話,确實有些難熬。
但是,這段沉默,也沒有持續很久就被打破了。
“不需要的哦。”黎芝略帶不安與寂寥地輕聲說道,“我本來……也不打算靠秋墨前輩解決本應自己承擔的麻煩啊。”
(如果秋墨能從這句話中辨認出,我之前說的“我需要想這個?這些具體的麻煩,不是靠秋墨前輩你來解決的嗎?”隻是玩笑話的話,就最好不過了。)
(不過,就算他不能認出來也無所謂。)
(如果是玩笑話這種言語,在說出來之前,我就已經做好被誤解的準備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他突然對我說這種話,我還是很有些内疚的。)
(雖然他對我的态度,總的來說,是讓我有些高興的。)
(但某種意義上說,這也讓我有種“自己由于過于無能、軟弱、廢物而令人擔心”的内疚與痛苦感啊。)
黎芝憂郁地在心裡自言自語。
“你是如何打算的,是你的事情。”秋墨用有些沉痛的聲音說道,“可是,如果我未曾幹涉、或根本幹涉不了的話,這件事就會讓我痛苦。我難以接受自己的無能,在你痛苦的時候,我什麼也做不了……”
“秋墨前輩,你并非什麼也沒有做啊。”黎芝以泉水般的聲音說道,“知道你會為我的事情痛苦,僅僅是這件事本身,就讓我滿足、甚至有些幸福了。雖然希望别人受苦,這是我不應該抱有的想法;但盡管如此,你能為了我的事情而痛苦,其實還是讓我很高興。”
(搞不懂。真搞不懂。)
(這種“明明不希望傷害别人,卻樂見别人為自己痛苦”的心理,究竟是為何産生的呢?)
(我的内在,難道真的是這麼冷酷無情的人嗎……)
但是,黎芝的話似乎沒有聽進秋墨的耳中。
他似乎,仍然沉浸在近乎自暴自棄的氛圍之内。
“我隻是在自欺欺人地幫助你罷了。”帶着悲傷的表情,秋墨又再說道,“一廂情願地自我滿足、隻會錦上添花不會雪中送炭。這樣的我,對你來說有什麼用呢?”
(但看到這樣的你的時候,我會稍稍地感到心動……)
“秋墨前輩的存在,本就不是為了對我有用。”黎芝稍作停頓想了想,接着說道,“秋墨前輩如果要堅持抱持這樣的想法的話,那無論是對我、還是對你而言,都太過沉重了。我們隻是‘彼此的朋友’,而非是‘彼此的生命’啊。”
“我的存在本身,可能不是為了對你有用。”秋墨微微皺眉,輕聲說道,“但是,作為你的朋友,我應該對你有用。我不是以‘我自己的立場’思考我應該對你有用的,我是以‘我是你的朋友的立場’思考這一點的啊。”
“不,朋友也不是為了有用才存在的。”黎芝輕輕搖頭,柔和地說道,“朋友就是朋友。朋友是純粹的關系,朋友也是無用的關系。越是真正的朋友,越不能考慮對方的用處。因為,朋友之間的關系明明是那麼珍稀與可貴,又怎麼能忍心用‘利益’‘用途’這種東西來玷污它呢?”
“雖然我不知道怎麼反駁你的這番話,但是,我認為荔枝姑娘的話是不對的,或者說、至少是沒有理解我的意思的。”秋墨微微低頭,很傷感地說道,“我想幫助你、想成為‘永遠能站在你這一邊的人’啊。無論是不是處在朋友的立場,我都想幫助你。可是,過去的我,卻沒有做出‘真的去幫助你’的行動。你明明是那麼痛苦的,但我卻一直都沒發現。直到你離開、我去調查,我才知道你在家裡一直過得很不開心,卻在外面、在我面前總做出沉靜平穩的模樣。如果我早一點察覺就好了,我非常後悔。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原諒‘一直都沒能發現你的痛苦的自己’。為此,我想要尋求你的原諒,這樣或許會讓我不那麼痛苦。但即使得到了你的原諒,我應該也無法原諒自己吧……”
在旁人的耳中,秋墨那冗長的話語,聽起來似乎有些過于戲劇化了。
但這番話,對黎芝而言,卻是很有效果。
在黎芝聆聽的時候,她的胸中産生了類似被海水浸泡一般、酸楚而震蕩的鹹味感。
雖然對自己産生這種情緒的原因,黎芝還是一頭霧水,但這些話語确實令她感到快慰與滿足。
“我的原諒?”黎芝眨眨眼睛,說道,“可我并未覺得秋墨前輩對不起我啊。”
“就是因為你會這麼想、這麼說的緣故,我才無法原諒自己吧。”秋墨感傷地說道,“我做錯了,我未能讓你建立起對我的信任。如果你信任我的話,你本應會在痛苦的時刻向我尋求幫助的。但事實是,你在過去,從未對我尋求過某種幫助。這結果是我的過失,我很難過。如果我在你面前表現出更值得信任的一面的話,結果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呢?”
(有些高興……但秋墨前輩再這樣說下去的話,我就招架不住了呢。)
總之,秋墨那一連串、如同胡言亂語的告白,讓黎芝多少慌了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