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滔幾乎是葉邑出現的那一刹那,表情便憋不住露出了嫌惡,而後與陸巡對視間又似想起什麼,神色一轉,對他的不請自來勃然大怒。
“葉祭酒,你不在門外好好候着,來這做什麼,還不速速退下!”
他抖着的袖子剛揮起,穆懷禦的眼眸就像是還夾着冰的刀刃,窣窣飛去砍下他指着葉邑的手臂,“我何時問你了。”
楊滔還未對上他的視線就仿佛已感受到了手臂的疼痛,嘴巴被噎了一般,悻悻哼聲甩下袖擺。
陸巡人精似的,哪裡聽不出事情已是稍有了轉機,忙接下話:“禀左庶長,他姓葉名邑,現任教育太子師友祭酒。”
穆懷禦似沒聽見他的回答,雙眼隻直直繞不開那站着的人,雙眼上上下下審視,片刻後他鼻息稍重呼出了似歎的一口氣,穩下躁動的氣息。
“葉祭酒,可曾去過夏國。”穆懷禦若有所思從座椅上站起,忽然發問。
夏國?楊滔陸巡等人稍一對視,不知他這話打得什麼是啞謎,怎麼又扯到了都亡國好幾年的夏國身上。
葉邑也似聽不懂他話中的深意,面具下的眼稍稍一垂,神态依舊從容朝着上座的人拱手。
“禀左庶長,鄙人宋國生人,并未去過。”
他的回答還沒說完,穆懷禦邁開腳一步步穿過堂下的人,步伐與問題接踵而至,“可曾讀過備高臨。”
這次不等葉邑的回答,他的腳步已然停在他的正前方,僅有一步之遙,“可曾問心無愧,丢下過什麼人。”
說這句話時他微微側過頭,盯着面前人的臉頰與面具相接的縫隙。
葉邑近乎随着他的步步緊逼,眼尾一跳。
隻是他戴着厚重掩人的面具,無論穆懷禦如何緊追不舍,都仍舊讓人分不清神色。
葉邑低下面具避開他凝視的眼,聽不懂他三番兩次的試探般,不為所動地躬身,“王将軍,鄙人聽不懂你是何意。”
除卻他出現時一刹那的熟悉感,怎麼看兩人的言談舉止都如此大相徑庭,穆懷禦便如他意料之中消停了下來。
大堂内一時無人言語,葉邑心間松動半分,起身正欲言,‘王将軍稍安勿躁,兩國聯手之事不若聽我一言。’
隻是瞬息之間他剛放下手掌,視線之中便多出了一隻手,不知道是要扯他的袖口或是要牽他的手。
始料未及又十分确信的動作讓葉邑擡手間欲躲開,也是與此同時他明了穆懷禦心裡在想些什麼,避與不避怎麼看都會讓他确定一個結果。
他擡起臉,給站在原地幹瞪眼的陸巡遞去一個眼神。
陸巡見他有些招架不住,三兩步急忙湊上前去,隻叫了聲,“将軍。”穆懷禦背身兩指朝後動了下,兩柄長矛便豎在他的身前,擋住他的去路。
葉邑面具下的眉頭皺了下,手放在原處沒動,想着他要扯要牽随他去了。
豈料那隻手竟是徑直沖着他臉上面具去的,穆懷禦也不管什麼第一次見面的異國來使,什麼合不合禮數,伸手便要摘,看得圍觀的幾位宋國來使瞠目結舌,再次無比肯定了他确是個沒人教養的粗野之輩。
葉邑雖反應迅速在他伸手時便出了手隔檔,卻一時抵不過他掌心壓了秤砣的力氣,隻得退而求其次抓住他的手腕,但他伸直的兩指還是撞歪了面具,露出細薄的唇與下颚。
這下不等葉邑劈掌将他的手掌震開,穆懷禦便一言不發先放開了手,轉身回了上座,仿佛沒見過他似的冷漠。
葉邑看他眉眼間懷疑的神色已全然褪去,便松了口氣,将面具戴正,“王将軍,得罪了。在下相貌醜陋,實在不便示人,還望将軍海涵。”
“我等此行确是誠心為了兩國共守沅州而來,若将軍對使節提出的實益有何不滿,不若将衛兵先行撤去,在此兩方同坐,一一提出,我等也好去信回國,争取各得其所,一切都可以再作商議。”
“好。”穆懷禦不知為何想也未想便答應了下來,而後又忽然轉變主意,“不,幾位來使舟車勞頓,應當再多留幾日,待好生歇乏之後,再議。”
他面不改色說着幾位來使怎麼聽都不信的話,也不管他們同不同意,便吩咐道:“将衛兵都撤了,方統領,你即刻帶人去給諸位來使安置住處,不得怠慢。”
方統領領命還沒走,又聽他再道:“找處僻靜,無人打擾,院中多草木的廂房,不要太遠。”
穆懷禦說罷,順便看了眼那幾個糟老頭子,“還有這幾個。”
方統領自然知道該怎麼安置,便将幾位客人請了出去。
烏泱泱的人一走,滿堂徹底靜了下來,王别再也藏不住滿腹的疑惑,論誰來看,若真要考慮兩國合作,陸巡不比那什麼叫做葉邑的人在宋國朝廷中要舉足輕重。
“将軍,為何要聽一個小小的祭酒所言?”
他轉身看着兩人,“去給垚鳴帶信,讓他查葉邑這個人,七日之内他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一清二楚。”
兩人聽他說着說着還生了火氣,也不知是什麼情況,立即聽命出了門。
穆懷禦所住的将軍府,整體建造的中規中矩,内外兩宅,廊道環繞,三進六出,甚至對比于姚稚的府邸都算不上大。
但不知道這個方統領是怎麼帶的路,幾位來使隻覺得此處大的出奇,都沒時間去細看外宅是何模樣,緊追緊趕足足走了一炷香,身上汗都出了好幾輪才走到外院最東邊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