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栖腳步稍停,伸出凍紅的五指,卻是将藏在裡衣之中不知何時買的肉包子塞給福子,“若他聽話,晚間熱了再給他。”
說罷,不再聽福子說:“不撐傘怎麼行。”
葉栖人都走了半刻,福子還握着手裡尚溫熱的紙包,想先生也是千金之軀,想冬日是多冷的天,這得多燙的溫度貼身放着,才在拿回來時還是溫的。
想他明明才是那個陪了先生十幾年的人,如今先生卻一再為了一匹撿來的野狼費盡心思,才來幾個月就奪走了他全部注意力。
福子十四年來從未體驗過如此落差,故意三兩下拆開紙包,在穆懷禦面前示威,将肉包子一個又一個囫囵塞進嘴裡。
香味慢慢飄進床榻,穆懷禦的鼻尖先是嗅了嗅,随即懶懶地睜開眼看着他。
那雙卧居的雙眼與冷血的狼無異,似乎藏在暗處準備随時撲殺獵物,讓福子想起第一天先生帶他回來時,他兇狠撕咬着先生滲血的手臂。
不過是吃他幾個包子,福子被他的眼神吓得險些噎着,放下最後兩個丢在桌子。
“看什麼!你算什麼東西,人都不是……若不是你整日貪吃,花了那麼多銀兩,月底怎麼會沒銀子給先生買傘。”
他越想越覺得是這回事,給自己壯膽道:“我就要吃,莫說你到底是不是王爺的孩子,就算是我也吃得。”
“我才是先生從将軍府中帶出來一起長大的人,不是你這種不知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的牲畜就能取代。”
福子看着趴着合上眼,完全把他耳旁風睡覺的穆懷禦,恨恨再拿走一個包子,走道:“再學人也是個不懂感情的野東西。”
等到耳畔再沒那叽裡咕噜的叫嚷聲,穆懷禦才扒拉幾下耳朵睜開雙眼。
他拱了拱身體伸懶腰,想四腳着地下床,趴在床沿想了一瞬,又想起那個整天在他面前叨叨的人,直着兩腿拿起桌上還剩一個涼掉的包子。
穆懷禦像塞牙縫一樣丢進嘴裡,砸吧幾下嘴,轉而又回去繼續睡。
湘王府中,葉栖剛到場便頭痛扶額,聽滿屋群臣的痛聲哭喊。
魏德已五十有二,一把年紀在一衆大臣中尤為激動,需兩人拉着才沒急赤白臉抽過去,但仍舊擋不住他那洪鐘般的喊聲。
“接連三日早朝,那秦賊日日欺辱聖上,前有私藏禦用之物、親見大臣身着五爪蟒袍,今日又當朝代行聖上頒行诏書,随意調動官職,遷谪大事他一人決策,隻手遮天!”
“他不過是區區青州來的一個私鹽小販,如今一再欺壓到聖上頭上作威作福,分明是視我大夏朝兩百餘年基業為糞土,欺我夏朝無人,滿朝文武怒不敢言呐!”
楊卓拉他不下,唉聲歎氣道:“他手握青、梁兩州兵權,穩坐丞相之位,連京都都督都聽命于他,可不就是一手遮天,如何敢言。”
原本這秦青隐多年前确是青州的一個私鹽小販,本不可懼,但其母貌美,機緣巧合之下被青州刺史強納為妾室,幾年之間刺史妻子便驟然離世,扶其母為妻。
秦青隐為人狠毒,詭計多端,唯利是從,先殺刺史後斬其長子,以刺史之子身份奪權篡位,霸占青州多年。
因前朝夏哀帝在位時性格暴躁,恃勇好戰,幾十年間戰事不斷,國力衰弱,國庫空虛,賦稅暴漲,緻使百姓民不聊生。
他早年雖勵精圖治,勤政改革,但晚年笃信鬼神,大興土木,修建廟宇為求長生,恰逢經與宋國一戰,損兵折将十餘萬,險緻亡國。
不久夏哀帝久病離世,之後各州郡雖表面聽命夏朝,但實則擁兵自立。
夏哀帝駕崩之時,當今聖上趁着戰事方休,湘王領兵在外平定西南,借秦青隐之兵與宦官之勢,篡改诏書。
誰知秦青隐入京假意扶持皇帝上位,在時局未定之時,早已聯合宦官架空皇帝,後又不斷拉攏世家大臣,敗壞朝綱。
短短五年,立志興國安邦的皇帝,早已被秦青隐送的醇酒美人掏幹身體,真成了昏聩無能的好色之徒。
張雲看不慣這些隻會助他人威風的文弱大臣,拍桌而起,“皆是軟弱無能之輩!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今日我等前來,隻需王爺一句話,皆願為夏豁出性命!”
張雲此話一出,跟在他身後的幾位武将都嚷嚷着,“若要刺殺,下毒,我等第一個上,絕不要此命寄于秦賊之下!”
楊卓擺手道:“談何容易。”
“長甫先生,你為何不言?”
王逸飛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進屋未發一言的人,也将矛頭皆對向他。
似乎他敢說出任何不利的話,衆人都不會善罷甘休。
張雲五年前曾随湘王一同前往西南,正與蠻夷相持不下之際,遇到了雲遊四方的墨先生,隻出一謀就擊退蠻夷,後離開之前又向湘王舉薦徒弟葉栖。
他仍記得葉栖如何意氣軒昂,兩次獻絕技,出奇制勝,助湘王平底蠻夷。
但自從當今聖上繼位,權臣當道,他随着湘王回到京都,這人就跟霜打的茄子,蔫得悄無聲息,幾年之間隻言未語。
怕也是覺得湘王失勢,富貴無望,張雲冷哼道:“這位墨先生最得意的門生,有何良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