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沒留意到他神色變化,繼續道:“天極辰星教向天下昭告,大教宗繼任儀式結束,前些日子禮部已經差人攜禮前去拜見,并按照父皇意思,邀請大教宗入朝,到時候大概會封大教宗為國師吧?”
厭抿着薄唇,沒接話,眼神卻已經有些恍惚了。
華楚山又道:“父皇着令給禮部,要搞一場非常隆重的歡迎儀式,從大教宗入皇城開始,道路兩旁需得張燈結彩,沿路地上鋪點花瓣?還是什麼……我得想想,反正到皇宮的一條路上,都這麼布置。”
“天極辰星教在國内傳道多年,又受朝廷推崇,百姓們耳濡目染。此次大教宗入朝乃是大事,必受百姓熱情迎接。”華楚山朝厭道,“到時候,會有很多人夾道歡迎,所以需要王爺配合的事情就是,帶領城中禁軍整頓秩序……王爺?王爺?”
厭回過神:“嗯?”
華楚山奇道:“王爺怎麼走神了?剛才說的事情……”
“聽見了。”
厭轉過身,攏着長袖,丢下華楚山在身後。他擺手揮退等候的馬夫,獨自沿着伸出花枝的宮牆慢慢往前走,風來,就有花瓣簌簌落在他肩頭,那身形顯得越發落寞。
華楚山走到馬夫身旁:“王爺這是怎麼的?突然就不理我了。”
馬夫客氣道:“興許是又思念亡妻了吧。”
華楚山恍然大悟:“噢……又是不想幹活了吧,敷衍我,我懂。”
·
半個月後。
皇城禁軍調派兩千人,由厭王爺親自帶領,在從城門直通皇宮的東大街駐守,城中處處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以迎天極辰星教大教宗入朝。
街上兩旁的茶樓和酒肆,十天前就被人早早地預訂滿了,靠窗邊的位置和包間坐着達官貴人,街道兩旁站滿了好奇的普通百姓,幾乎整個皇城的人都出動了,為了瞻仰這位新任大教宗的風姿而來。
厭帶着禁軍統領,跟随在太子和禮部官員後方。這種大型儀式由禮部負責,皇帝出行不便,于是理應由太子及禮部在前迎接,以示對大教宗的尊敬,而厭率領禁軍,充其量隻能跟随在後。
時辰到了,人群忽然熱鬧起來,道路兩側的人開始躁動不安,挨着擠着想往前靠。厭騎在馬上,目光越過下方攢動的人頭,望向那道大門。
率先進城來的是騎在馬上的黑衣教衆,開道的數十名教衆後方,才是銀白色的方形步辇,由十六名教衆肩負着緩緩向前,如同蟬翼一般輕薄的紗幔從頂部垂落,覆了一層又一層,将步辇中的那人遮掩起來,隻留給旁人一道若隐若現的身形。
步辇暫時停了下來,太子和禮部官員連忙上前,朝着步辇中那人行了大禮,而後緩緩展開南赫帝着人送來的口谕,說了一道恭迎祝賀之詞。
步辇中那人卻對此顯得冷淡,隻是沉默地點了點頭,在步辇前随侍的第四教司上前半步,朝太子還禮:“太子殿下,大教宗謝過諸位此番隆重禮迎,還請帶路,這就前去面見聖上。”
隊伍再次緩緩地動了起來。
“大教宗當真世外高人,話都不跟太子多說一句,這麼不客氣呢……”
人群中有人在竊竊議論着。
“哪是這麼一回事,聽說這位大教宗先天缺陷,口不能言,在被天極辰星教找到之前,吃了不少苦頭,可不是什麼不給太子面子……”
“诶?不能說話?聽說那位的亡妻好像也是個啞巴?”
“噓!不要命啦?人就在你前面……”
禁軍已經散開來,維持着人群的秩序,旁人在議論什麼,厭也聽不清了,此時此刻,他眼中隻有那座步辇,和被紗幕掩住,不怎麼看得清的那道人影。
沒變。
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他努力地回憶着,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記憶變得模模糊糊,除了大緻的輪廓,和最後臨别時離去的背影,其他更為細緻的,怎麼都回想不起來,就連那個人的音容笑貌,都像一副隐淡痕迹的水墨畫,什麼都看不清。
更不用說那溫熱的吐息和親吻,柔韌卻不綿軟的身子,還有讓他魂牽夢萦的……
厭閉了閉眼,彎下腰,重重地喘息一聲。
他的眼睛……早在四年前,就已經不會因為興奮而變紅了。
但此時此刻,厭能夠清晰地感知到,眼球在充血,或許因為滿眼的血絲,時隔許久,又一次的變紅了。
小七……他将那個名字幾乎揉碎了,熨帖在隐隐作痛的心髒處,細細地品味,就如這五年裡的每一天,做的那樣。
我的,小七。
厭睜開眼,再一次看向那座步辇,眼睛裡因血絲泛着紅,心頭越發躁動不安。
他快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當着衆目睽睽,想沖上去,将那個人搶走。
擄到馬上,帶回王府去……跟以前一樣,将他扒個幹淨,以肉身鞭撻他,讓他哭哭啼啼哀求,卻又因為身無一物,而不敢外出見人。
這樣,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們翹首以盼,敬畏、仰望着的大教宗,遺世獨立的仙人……不過是個在男人身下哀婉求饒的……尤物。
遠處忽然吹來一陣大風,吹得所有人都眯起眼躲避風沙。那座被紗幕覆裹的步辇同樣難逃侵襲,被風吹動得鼓了起來,高高地揚起。
厭回過神來,再一次望向步辇,呼吸差點一窒。
他看見了紗幕翻飛後的那個人,一身端莊肅穆的白衣,半身以上覆有半透的輕薄鬥篷,層層白紗将面容密不透風地掩蓋起來,兩側耳邊隐隐約約顯出血色的耳墜,雙手懸放在膝蓋上,兩手之間拉開一道璀璨的光帶。
厭忽然又回想起來,放在他桌上的那條繃帶。
還有小七的眼淚。
此生此世,唯獨會讓他動心、動欲的寶貴之物。
一條白色的紗帶,忽然從步辇中飄飛出來。
它被風卷上半空,飄飄忽忽的,從人群頭頂上飛過,似乎要飛向很遠的高空。
有不少人看見了這一幕,皆發出一聲驚呼。
厭也看見了。他松開缰繩,起身一躍,足尖在馬背上接力輕點,繼而朝紗帶飄走的方向飛去,在無數人擡頭仰望的目光中,從半空中握住了那條紗帶。
身體往下墜落時,厭低頭看了一眼,尋得人群中一名壯漢,腳下在對方肩膀上又是一點,從人群中脫離起身,朝着不遠處的步辇奔去。
有禮部官員見此情形,忍不住失聲大喊:“王爺!”
但這個時候,厭已經落到步辇外側,十六名擡辇的教衆同時被向下壓了壓,旁邊教衆騎乘的馬似乎受了驚,躁動不安地嘶鳴着。
厭絲毫不在乎那些進入戒備的教衆們,他單膝跪在步辇上,一手撩開紗幕,侵入到那原本隻有一個人的空間中。
“大教宗之物……”他擡起握着紗帶的手,遞到那人面前,“厭,前來歸還。”
對方靜靜地跪坐着,背脊挺直,一動不動的,既像是被他突如其來的闖入驚吓,又像是在層層的蒙面白紗後,靜靜地觀察着他。
兩人沉默地注視對方,眼中也隻有對方,那幾層單薄的紗幕,仿佛隔開了外界的一切,不管是聲音,還是目光,全都無法打擾到他們。
許久之後,那人才擡起手來,伸向厭握着紗帶的手。
但他并沒有接過紗帶,而是擡起食指,隔着紗帶的那一層,指腹按在厭的掌心中,緩慢、沉重地滑過。
當感受到溫熱而又酥麻的癢意,厭心中的所有防線,都在那一刻潰決了。
他再也無法克制心中的沖動,不在乎這裡還有這麼多人注視着他們,此時此刻,他隻想做一件事——
一手攬在那人單薄的腰身,将他帶入自己懷裡,另一隻手攏住脆弱的脖頸,然後低下頭,隔着蒙面的白紗,用力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