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成等了半晌,确定鐘宴笙沒下文了,撓撓腦袋:“少爺,您還沒告訴我呢,您要找的這人姓甚名誰,長什麼樣,住在何處,是何身份啊?”
鐘宴笙被問啞巴了。
全都不知道。
夢裡的一切模模糊糊的,醒來後他就記得大緻的發展,關于那位真少爺的信息,可以說是全然不知。
總不能叫雲成大海撈針吧。
鐘宴笙抿緊了唇瓣,冥思苦想了會兒,艱難地挖掘出了一點線索,幹巴巴地道:“那個人,現在待在京郊的一處别院裡,生着病,身份有點特殊,不方便見人。”
雲成望着鐘宴笙:“……”
鐘宴笙誠摯地望着雲成:“……”
鐘宴笙在雲成的眼神裡心虛地頓了會兒,慢吞吞地又補充了句:“具體的位置,我爹我娘應當知道。”
雲成很納悶:“那您為何不直接問侯爺和夫人?”
鐘宴笙張了張嘴,喉間忽然一陣發癢,握拳抵唇,劇烈地咳了起來,蒼白的臉色浮出幾分病态的潮紅,嘴唇反倒發着白,叫人看着就心顫。
雲成吓了一跳,連忙将熱茶水遞給鐘宴笙,替他輕輕拍背順氣。
本來是裝咳的,後面真咳起來難受死了,鐘宴笙咳得眼冒金星,好容易緩過來口氣,捧着茶盞潤了潤喉,嗓音發着啞,艱難地擠出一聲破碎的:“不能問,你在他們面前,什麼都不能說。”
瞅着他這樣,雲成哪兒還敢有疑問,心驚膽戰地保證:“是是,放心吧少爺,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的!”
鐘宴笙稍感滿意,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見不早了,喝完杯中最後一口熱茶就趕人:“好了,去歇着吧,我好着呢,别守我了。”
雲成沒立刻走,觀察了會兒,确定鐘宴笙是真沒事了,才又把那本書捧起來:“那少爺,書還燒不燒了?”
“不燒了。”鐘宴笙決定心胸寬闊點,饒那本狗屁不通的書一命,“我想一個人靜會兒,你去外間榻上睡吧。”
等雲成聽話地繞過屏風離開後,鐘宴笙開始深思自己的計劃。
一切暫時還有得救,既然不好在爹娘這裡入手,那就從那位真少爺那裡入手。
他打算和那位真少爺處好關系,緩和他與侯府之間的氣氛,改變爹娘的态度。
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就腦袋一點一點的,裹成一團在被子裡睡了過去。
可能是因為想出了挽救侯府命運的辦法,這一覺總算沒再被噩夢纏上,難得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翌日一早,辰時一刻。
雲成蹑手蹑腳地繞過屏風,靠到床邊,沒發現小世子的腦袋,轉了一圈掀開被子的一角,才看到縮在裡面的少年。
臉睡得紅通通的,呼吸均勻。
雲成安心地露出個笑,又蹑手蹑腳離開,走出房門,跟守在屋外的侍女交換了個眼神,聲音壓得很低:“還睡着,進去守着吧。”
說罷,準備去廚房看看藥煎得怎麼樣了。
廚房倒也不遠,鐘宴笙嘴挑得很,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侯夫人寵小世子,在他院子裡特地弄了個小廚房,走兩步便到了。
廚房裡正忙活着,煙氣缭繞的,一邊熬着花膠粥,一邊煮着藥,見雲成過來了,守在藥盅邊的幾個婆子忙問:“雲成,小世子怎麼樣?好些了嗎?”
小世子太招人疼,一路過來誰都要問兩句,雲成撿了個炊餅啃了兩口,搖頭晃腦地剛要說話,外頭就有人在叫他:“雲成!來,夫人尋你問話呢。”
是侯夫人身邊的大侍女。
雲成趕忙放下啃了一口的炊餅,跟着侍女去了主院,見到了侯夫人。
一大早的,侯夫人卻梳妝齊全,坐在窗邊,怔怔望着不知何處的方向,直到聽到腳步聲了,才恍然回神,轉回頭來,臉色郁郁的,眼眶透着紅。
這兩日侯夫人總是這副神色……應當是擔心少爺吧。
雲成揣測着,隐去鐘宴笙不準說的内容,恭恭敬敬地将鐘宴笙的情況道了出來。
聽鐘宴笙的情況已經好了大半,侯夫人的臉色緩和下來,颔首:“回去吧,盡心照顧迢兒,萬萬不可疏忽。”
雲成恭謹應是。
離開的時候,雲成聽到侯夫人起身和侍女聊了兩句,說小世子此番醒來,多虧佛祖保佑,等小世子好了得去寺裡還願雲雲,心裡不免多了幾分羨慕。
多好的母子情啊。
穿過院前初初綻放的杏花時,模糊的對話聲不經意鑽進了耳中。
雲成的耳尖一動,機敏地捕捉到幾個關鍵詞。
“……仍舊稱病,不便見人。”
“……那位身份特殊,京中……”
步子一頓,雲成又仔細聽了聽,聽出是侯爺的聲音,結合着鐘宴笙昨晚說的線索,眼睛一亮。
小世子說了,那人的下落隻有侯爺和夫人知道。
還生着病,身份有點特殊,不便見人!
那牆後說的,豈不就是小少爺要找的人?
雲成心砰砰跳着,左右瞅了瞅,确定附近沒人,悄咪咪靠近了那堵牆,屏着呼吸把耳朵貼上去,聲音又清晰了點。
“……此時就待在京郊……的那處别院中,據說京中不少人差人試探……”
還待在京郊一處别院中!
娘嘞,全對上了!
昨晚還覺得信息太過模糊,八成找不到人,沒想到哇,得來全不費工夫!
擔心被發現偷聽,雲成在聽到了是哪處别院後,就不敢再繼續待下去,放輕腳步,迅速溜走。
因此也沒聽到淮安侯接下來的話。
“——這位定王殿下,究竟有何圖謀?”
淮安侯眉心的褶痕又深了一道:“夫人,我很擔憂。”
侯夫人面色亦帶着隐憂,在這個無人探知的角落,靜默片刻後,輕聲道:“定王不姓裴。”
大雍唯一一位異姓王、權柄滔天的定王不姓裴。
而當今天下的皇室姓裴。
幾個親王明争暗鬥倒也算了,終歸都是皇室血脈。
定王一個異姓王,在皇帝托病一月未上朝的時候回了京,若是有什麼謀算……就要天下大亂了。
淮安侯長長地吐出口氣:“夫人,我總覺得,回京這趟,不該來的。”
在淮安侯憂心忡忡之時,雲成已經揣着熱乎偷聽來的消息,興沖沖地回到了春蕪院。
鐘宴笙恹恹地靠在床頭,拌了拌還剩半碗的花膠粥,沒什麼胃口,旁邊的侍女輕聲慢哄着:“是侯爺特地差人尋來的東海花膠,給您補身子的,再多吃一口好不好?”
鐘宴笙抓着瓷勺的手指緊了緊。
從前他不覺得有什麼,如今隻覺得……受之有愧。
小世子生有張極為俊秀漂亮的面孔,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垂眸不看人時,眼尾潤黑,睫羽如蝶,格外惹人憐愛。
直面這樣的沖擊,侍女的意志搖搖欲墜:“若、若是實在不想……”
恰在此時,雲成沖進房間:“少爺!”
聽出雲成聲音裡的那點不同尋常,鐘宴笙精神一振,把亂七八糟的念頭掃開,和雲成對視一眼,唏哩呼噜把剩下幾口粥咽下去,接過帕子擦擦嘴:“我吃完了,你下去吧。”
被侯夫人派過來盯鐘宴笙吃飯喝藥的侍女陡然回神,臉紅了紅,偷偷又看了眼小世子郁麗的面孔,才默默收拾碗碟退了出去。
人一走,鐘宴笙急不可耐地蹦蹦跳跳下床,披散着長發,赤着腳眼神亮晶晶的:“雲成,你打聽到了嗎?這麼快?”
小祖宗大病初愈,就赤着腳在地上走來走去,雲成一陣頭大,一把把人按坐下,轉身去找靴襪:“可巧!從主院回來時,恰好聽到侯爺和夫人在讨論,少爺,我可是冒大險給您偷聽呢!”
“辛苦啦,這個月給你加月錢!”鐘宴笙耐着好奇心坐在凳子上,視線跟随着雲成轉來轉去,“那他人在哪兒,你聽到了嗎?”
“我聽侯爺說,那地方叫長柳别院,大緻的方位也聽來了。”
說着,雲成将柔軟的足袋拿了過來。
有時候也不怪侯夫人太過嬌養小世子,鐘宴笙肌膚嬌氣,襪子隻能穿绫羅織就的,稍微糙一點的料子,穿上一會兒就會冒紅疹,發癢發痛。
就連侯爺都不會對這些事說什麼,侯爺對小世子,也就是嘴上嚴肅兩句。
鐘宴笙晃晃雪白的腳丫,禁不住誇獎:“雲成,你真是太靠譜太厲害了!”
雲成撓撓腦袋,臉紅着嘿嘿傻笑。
打聽到了住處,鐘宴笙不太坐得住,很想立刻出城去找人。
但時機不合适。
淮安侯和侯夫人不想他跟真少爺碰面,他得悄悄行動。
鐘宴笙耐着性子,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又養了好幾日的病。
以前受風寒,怎麼也要纏綿病榻半個來月,這次一開始鬧得那麼嚴重,沒料到竟去得很快,又過了五六日,其餘的病狀也漸漸消失了。
期間亂七八糟送進鐘宴笙院子裡的補藥,堆起來能有一人高。
直到大夫點頭,恭喜鐘宴笙恢複的那一刻,鐘宴笙明白,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