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娘的消息乍一聽猶如晴天霹靂。
傅玲燕的舊疾複發的毫無預兆,甚至白日裡在宴席上還言笑晏晏。
但接下來幾日,大夫人院中傳來的淡淡藥味和傅玲燕接下來的閉門不出,雖然叫府中人不解,卻也隻能接受這個事實。
傅靜娴抛卻最初的驚愕後,也很快冷靜下來。
若真如傅玲燕說的那樣,傅家請多少醫師來都是無用功,更何況還是在龍都内,隻能待她自己用那所謂“修界”方法壓制。
自己無論如何着急于傅玲燕這突發的病症,也都毫無意義。
反而若了解傅玲燕的真正處境,才能更切實際的幫上忙。
應曉桃現在尚未離開龍都,不知是否知曉傅玲燕的情況,有必要的話,她亦可以尋由頭幫傅玲燕出城。
隻是……有種情況最是難辦。
傅玲燕曾說,若她舊疾惡化,她會離開傅家。
那,舊疾惡化究竟是指傅玲燕在龍都内壓制的辦法失效,還是……
傅玲燕為了離開刻意不去壓制呢?
傅靜娴心中其實隐隐偏向于後者。
但她仍然在給其他小姐送來的生辰禮回信時,托送信的小厮暗中給應府遞了消息——
倒不是明目張膽的真寫了信,隻是讓小厮借攀談的機會,向應家适時說些傅家大小姐現狀的“風涼話”。
倘若應曉桃那兒提前囑咐過,或是應家有心關注龍都内世家近況,消息定能傳到應曉桃耳朵裡。
但連着幾日後,應家風平浪靜,也不知消息是石沉大海還是應曉桃另有動作。
若是已和傅玲燕通過氣還好,那樣至少證明她們已商議過,或有應對之法,如不然,就不太妙了……
說白了,她隻知曉應曉桃和傅玲燕是關系尚可的師姐妹,别的如她們的門派一類,皆是一概不知。
畢竟她的好阿姐,當真不希望她摻和修界之事……
相識以來,處處留心,每每顧慮,大抵是怕日後牽連自己。
因此除卻擔憂外,傅靜娴整個人都帶着說不清的焦慮。
想知道的東西太多……傅玲燕是否需要要離開傅家,為何需突然病發離開,之前來傅家的原因,她的舊疾長時間壓制不了會不會傷害她的身體……
千言萬語,難訴于口。
每每經過大夫人院中,望向不遠處那緊閉的房門,胸前酸澀便更甚一分。
她在那天程娘來過之後,旁敲側擊的打聽傅玲燕的婚事如何,卻并沒有多少收獲。
私下讓賦兒在院中打聽大小姐的狀況如何,無一例外隻有病重的消息,具體的病狀卻又不得而知。
甚至據賦兒說,像婷竹這樣在傅玲燕房中的丫鬟,見她時的語氣也莫名很不好,連帶着芸兒幾個去送東西也常受閉門羹。
……這很反常。
就算在剛開始她和傅玲燕還不熟絡時,賦兒她們也不會被這般對待,更遑論之後。
傅玲燕留了個心眼,讓賦兒等大夫人院中的管事一同過去,然而婷竹的态度依然冷硬。
傅靜娴的心沉了沉。
不久後,下人們之間,有關二小姐為了穩固在傅家的地位、在生辰時設計大小姐病發的流言,開始悄悄地在發散。
這樣令人頭疼的情況,幾乎能斷定是有人指示,在流言背後推波助瀾,甚至這人……極大可能是大夫人。
大約是發現了自己吩咐小厮的事而不滿?可這也……除此之外能讓大夫人犧牲養女名聲的理由,就隻能在傅玲燕那邊。
在程娘再一次來她院中鬧過後,傅靜娴再次感到深深地無力。
仿佛隻要自己想将手段跳出這院牆之外,總會有各種無形的風将一池水攪的更亂。
而她甚至池水幾許深都不得而知。
是真的、真的、什麼忙都幫不上。
……
密密麻麻的思緒重重疊疊,交交雜雜間織成一張名為憂擾的大網,一層層壓在心頭,黑暗中直壓得人難以喘息。
此時距傅靜娴生辰後,已是第十五日。
傅玲燕已閉門不出數十日之多。
院中的銀杏已初具盛形,風動時,滿樹的新葉作響,仿佛撲扇翅膀的雛鳥。
樹影下,傅靜娴的手擡而複落。
府内流言愈演愈烈,似乎也要乘着春宵而上。
卻在即将攀頂之際,被一扇打開的門扉攔住。
傅玲燕出了房門,在馨蘭的攙扶下,直往大夫人住所而去。
無人知曉那天傅玲燕同大夫人具體說了什麼,隻是那之後,府内那幾個傳流言最勤快的下人,被大夫人院中的管事尋由頭各掌了數個嘴巴。
而柳姨娘院中半年的月例也被私下克扣了一半。
遠處的院落中,傳來鳥雀歡欣的喧鬧聲,似乎為這場流言戲劇般的落幕喝彩。
當賦兒将這些完整告知傅靜娴時,不久前婷竹正紅着臉前來,重新捧上一隻雕花木匣,說是為她自己前幾日的言行無狀賠罪。
此刻,這木匣正端端正正落在院中的石桌上。
……賠罪?
傅靜娴手搭上木匣,無意識地叩擊着。
指尖與木匣相碰,輕微而又急促,正如她平靜神色下無處落腳的心跳。
“……你家小姐現在身體可還好?”
“……不太好……”
“……可否允人去探望?”
“……恐怕還不太方便……”
傅靜娴深吸一口氣,與婷竹的對話如一片揮之不去的陰影,比銀杏落下的灰影更黑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