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辜辰臉上挂着笑，眼神深沉，再次試圖讀懂李驚蟄。

他擅長觀察，精于不動聲色的潛伏。打一輪照面，或從旁人的三言兩語、電視新聞中幾番報道，就能拼湊出一個人大緻輪廓，推斷出對方的所思所求。

下城寨的流民與富甲一方的豪紳，盡皆如此。

因而他曾覺得人類向來無趣。

但李驚蟄并非這樣。

李辜辰之前以為他是個業務能力精湛的菟絲花，習慣于靠精緻容貌和僞裝出的天真情态四處攀附，畢竟李景行表現得色令智昏，甚至自己也受到蠱惑，三番四次改變計劃。

後來又覺得他或許是個腦子空空的傻子，熱血沖動，居然相信一切都能靠拳頭解決，又居然……還都被歪七扭八地解決了。

可到現在，李驚蟄所知情報完全超過了他推演的範圍，令李辜辰心中警鈴大作。

他知道什麼？還知道什麼？李辜辰迫切想全盤了解，甚至有預感隻要自己問，他或許會毫不設防地回答。

可那同時也會暴露自己。

克制。李辜辰感到自己後牙都被咬緊。

“今晚我還有些工作要做，抱歉。”他回複道。

他需要一些時間整理，在加入李驚蟄這一分量十足的變量後，自己的計謀到底将會引向何種未來。

李驚蟄說哦，眼神是不加掩飾的可惜。

李景行看着，隻覺自己的牙也咬緊了。

他上前攬住李驚蟄肩頭，姿态親密。

“小玉，今晚是我私人聚會，沒收到邀請的人是不能參加的。”李景行覺得這個窮酸教師簡直陰魂不散，偏偏小玉還對他更為信任，讓他不敢輕易下什麼黑手。

範昭也是，陳子木也是，總歸都比他得到的回應要多。李景行當然不會知道這是因為自己兩世給人留下的負面印象疊加所緻。

範昭被關回家，陳子木又冒出來。李景行覺得這位小玉像是懸在自己頭頂上的一塊蘋果，晃晃悠悠，就是不肯好好落下來被自己咬一口。

因此也越發激得人心癢難耐。

李驚蟄對李景行這種堪比斯德哥爾摩的受虐心态一無所知，隻覺得他剛吃了癟、卻轉頭興緻勃勃開趴體的姿态十分眼熟。

這不就是前世被自己趕出董事會，卻還想把他喊去海州吃席的狀況？

由于範昭兩世的反差太大，此時言行高度一緻的李景行倒讓李驚蟄産生了錯位的親切感。

去就去，上輩子沒吃上席，這輩子還能吃不上嗎？

更何況他剛獲得了突破性的線索，眼下迫切想找出李辜辰的真身下落。如果李辜辰真的給校長送去過一份蓋着私章的協議，那他必然是沖着李景行而來。

或許、他就藏在李景行身邊……？

李驚蟄努力推理的銳利眼神掃過李景行背後兩個門神似的秦大秦二。

——比我還笨，總不會是這兩個，先排了。

兩位保镖接收電波失敗，一臉莫名。

李驚蟄心懷使命，順着李景行的力道擡腳向前走，突然想起一件事，轉頭看他。

“現在你家裡有直升機嗎？”

李景行時常覺得李驚蟄的問話方式奇奇怪怪，“私人飛機？爺爺覺得我暫時還用不上，怎麼，小玉喜歡這個？”

喜歡個屁，李驚蟄在心裡想，隻不過順嘴一問，難道喜歡它把我炸了嗎？

李辜辰望着兩人在護衛下離開的身影，鏡片下的眼神晦澀不明。

.

私人飛機尚未購置，李大少的泳池已經早早在二世祖圈子裡出了名。

這幫人熱衷于一切有害無益之事，對驕奢淫逸以外的話題都興趣匮乏。或許也有完全聽不懂的緣故。

李景行投資失敗，被叔伯長輩一通訓斥，在這些人眼中卻是合情合理、感同身受。

概因他們每個人，也幾乎都受着家族不露聲色的鄙夷，對他們寄予厚望，卻又默認他們全都是無法超越父輩、不成器的阿鬥。

他們當中，有些是小老婆的孩子，有些是早早被放棄的、家裡另有成器子孫，還有些是包裝出來的假貴人，四處鑽營想要有朝一日以假換真。

李景行是他們中最名正言順的，也是最有錢的。

于是狐朋狗友們自發湊到李景行身邊，建議來一場“放松身心”、“轉移注意力”的小酌。

李景行從善如流，迫不及待想向人炫耀自己在下城寨發掘出的蒙塵明珠。

比你們捧的那些小明星還漂亮，性格又直率，不會扭扭捏捏繞了三百個圈，隻為了向你讨一輛車或者幾個破包。

李景行懷疑李驚蟄根本沒有讨好人的經驗。

但李景行認為這樣更好。他可以一點點親自教會他，引導他在一無所知的空白領域，徹底長成自己喜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