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楚江澈靜默了一會兒,低聲道:“作為你的戰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現在的做法無異于在走鋼絲。婚約的事還有回旋的餘地,我勸你再好好想想,抓緊和聞序劃清界限,聞序父母那邊以後再想辦法處理。”
方鑒雲也沉默了,不知不覺走到樓梯邊上。楚江澈的聲音夾雜着電流的沙沙聲:
“算起來你們也快結束了,我讓蕭堯去接你來我家,有關那個人的計劃咱們還要再完善一些,當面商量更好。”
“好。”
方鑒雲阖眼。一股油然而生的傾訴欲忽然從胸腔裡攀升出來,他極少和楚江澈抱怨什麼,或許是昨日家門口那場雨的緣故,把他的神智都滌蕩了。
“我隻是有點想不通,”方鑒雲嘴唇蠕動了一下,“聞序那麼優秀,他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會因為什麼,才不肯和他結——”
“你怎麼在這?”
微張的薄唇一陣戰栗,方鑒雲眼皮猛地睜開,唰地放下手,拇指按下通話結束鍵,攥着手機背到纖盈的腰後。
下方的樓梯拐角處,聞序擡起頭,看向方鑒雲的眼神卻帶着看待犯人般充滿着居高臨下感的審視。
他眯起眼睛,看着方鑒雲藏在身後的手。
“說話。”青年低聲說。
方鑒雲咬了咬牙關,背在身後的那隻手不着痕迹地一通盲操,點開通話記錄,一邊準備将剛剛的記錄删除,一邊垂眼望向聞序的眼睛。
聞序沒有穿檢察官制服,隻是普通的西裝襯衫和馬甲,并不修身的休閑款式,卻剛剛好被alpha精壯健美的身材撐起來。
檢察官整天出外勤時,若是出于查案需要,是可以不穿制服的。這就證明,聞序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要來譚峥的搜查現場。
方鑒雲忽然明白聞序這個經驗豐富的檢察官為什麼也會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這兒了——他們來這裡的理由是一樣的,都是為了躲避,卻又不約而同地來到譚峥家中,再次不期而遇。
于是方鑒雲定了定神,雙唇微啟:
“你有你的調查思路,我也有我的。”
最後一個字說完,通話記錄正好被删除完畢。方鑒雲把手機放回衣兜裡,看着聞序忽然冷笑,接着一步步邁上台階,直至踏上二樓的地闆,與他平齊。
身高差的緣故,方鑒雲不得不慢慢擡頭,直到需要仰起頭才能與聞序對視。對方同樣目不轉睛地盯了他一會兒,這才慢慢點着頭,挑了下眉毛。
“不錯,”聞序說着從風衣口袋裡拿出一副白手套,“井水不犯河水,總比某些人死纏爛打、在我眼前晃悠要強一百倍。”
方鑒雲沒說話,臉上的肌肉卻明顯一僵。聞序低下眼簾不再看他,撐開手套戴上,靈活地伸展手指活動了一下,随即邁開步子,把眼前的omega當做空氣一般從他身旁走過,朗聲道:
“小許、小劉!收尾工作交給我,跟我來!”
腳步聲漸行漸遠,方鑒雲卻站着沒動,兀自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天花闆上傳來櫃子挪動的尖銳摩擦聲,他才如夢初醒,慢慢走下一樓,推開譚峥家的門,來到室外。
不遠處,黑色的賓利轎車已經熄了火,靜靜等候在一邊。見方鑒雲出來,駕駛室的車窗緩緩放下,一張戴着細框眼鏡的青年的臉出現在窗内。
蕭堯在車内對他招招手,微笑着:“先生,上車吧。”
方鑒雲忽然像一個反應遲鈍、如同電量耗盡的機器人似的,半天才點點頭,有些讷然地走過來,繞到副駕駛那側,開門上車。蕭堯等他關了門,不急着啟動車子,問道: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方鑒雲小幅地搖搖頭,伸手摸索了一陣才摸到安全帶拽出來。
“我沒事。”
他想到什麼,偏過頭看向蕭堯,後者對他突然投來的關注有點意外,但還是很快調整神态,露出一個儒雅随和的笑容。
他問:“先生,您的情況少爺和我說了,但有一件事我還不确定,想問您一下……往後我是該叫您方先生,還是該按您的本名,叫您——”
方鑒雲這次反應極快地打斷了他:“就叫方鑒雲吧。我本以為除了楚江澈,應該還有人記得我的,既然沒人記得,原本的身份不要了也罷。”
這話裡滿滿的消極意味,饒是蕭堯這種算得上八面玲珑的,一時也不知該怎麼接。方鑒雲看着他,忽然又問:
“聽說當初你父母就為楚家工作,後來楚江澈父母遇難,他選擇去北國深造,也是你力挽狂瀾,讓楚家的公司免于破産。”
蕭堯:“力挽狂瀾談不上。少爺的父母對我一家恩重如山,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
方鑒雲認真地看着他:“這六年,一定有不少人給你抛過橄榄枝,也有不少人告訴過你,楚家遲早要完了。良禽擇木而栖,你就沒想過跟着别人?”
蕭堯怔了怔,繼而無奈一笑,不再看方鑒雲,啟動車子。
“也許是該如此,”蕭堯望着前方輕聲說,“可我這人挺認死理的,我跟定的人,這輩子輕易不會換。”
方鑒雲也怔住了。
“是啊,”半晌,他喃喃出聲,“跟定了一個人,又怎麼會為半路殺出的不值當的家夥……”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蕭堯隐約覺察到方鑒雲情緒上的不對勁,斟酌了一番,還是選擇視而不見。待車子開動,方鑒雲也轉回頭,閉上眼睛,容色雪白的臉頰卻壓抑地輕微抽搐了一下。
“重山寺還在嗎?”他忽的出聲道。蕭堯開着車,回答:
“還在。明天是周末,香火可能會旺一些。方先生要去?”
“去散散心,”方鑒雲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自己去就好,不麻煩你們送了。我這人不大信命,不過和這寺廟倒也算有些緣分,明日我想去求個簽……要是神佛也勸我放棄,我和聞序的婚事,就徹底算了。”
*
與此同時,數米高的陽台上,聞序推開窗子,手肘搭在窗邊,向下望去。黑色的賓利轎車無聲地駛入了車流中。
他頭也不擡地問屋裡的那兩個專員:“方檢查是坐轎車來的?”
其中一個專員:“沒有啊,方檢察是和我們一起坐公交來的。怎麼了,序哥?”
聞序眯起眼睛。
“沒什麼,”他撤回身,啪的關上窗子,“随口問一嘴。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