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能聽見客廳時鐘走動的聲音,咔嗒、咔嗒……仿佛一首低緩平和的催眠曲。
謝時舟阖上眼皮。
咔嗒、咔嗒。
……
書房内的擺鐘左右擺動着。
江震背對着他,正在将一塊塊積木嵌入地球儀中。
江震說:“小舟,我知道你心性純良,但你做的這些都是毫無價值、毫無意義的,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對你說這些了。你應該知道,事不過三,叔叔不喜歡重複。”
謝時舟筆直地站在書桌後,低垂着眼皮,似乎有些不甘心:“那什麼才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江震轉過身,深深地看向謝時舟,笑了笑:“利益,資源,這些才是需要你去維系的。”
謝時舟顯然并不認為自己有錯,也不認為這件小事值得江震拿出來規訓自己。
他隻是用自己的存蓄救助了一戶患有白血病兒童的家庭。
謝時舟反問道:“可是江先生,我不明白。如果您認為,維護利益和資源才是有意義的,那麼您當初為什麼要将我帶回江家?”
顯然沒料到謝時舟會問這麼個問題,江震笑了一下,他那笑容和眼神仿佛是在看涉世未深的年輕人,他重新拿起一塊積木,沒再看向謝時舟。
“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講究回報,我希望你能牢牢記住。”
這句話看似在為今天的事情做出回應,但其實是在點他。
江家、江震栽培他多年,并不僅僅是因為江震和他父母關系交好,更大的原因在于他身上。
誠然如江震所說,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講究回報。
那為什麼帶他回江家?
因為自小栽培的棋子知根知底,更聽話,也更稱手。
“待會自己去管事那領罰,剛剛你那語氣最好不要讓我聽到第二次,明白嗎?”江震說。
謝時舟抿着唇,不發一言。
江震擡頭看了他一眼,謝時舟這才開口道:“是。”
……
周延深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着了。
滿腦子都是謝時舟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樣子。
不行不行,周延深試圖将這個畫面驅逐出腦袋,要再這麼下去,他黑眼圈又得加重!
但不管他換了多少個睡姿仍是無法入睡,周延深一個挺身直接坐了起來,索性也不睡了,穿上拖鞋就去客廳拿瓶冰水喝。
周延深拎起礦泉水,擰開瓶蓋仰頭灌着,冰涼的液體給他降了不少火。
他回過身正要回卧室,冷不防被客廳落地窗外的謝時舟吓了一大跳,人都差點蹦了起來,就地上演一出午夜驚魂。
皎潔無暇的彎月懸挂在黑暗的幕布上,謝時舟在觀景陽台上姿态懶散地靠着護欄,身姿清瘦修長。海風裹挾着鹹濕的味道撲面而來,将他的發梢卷起,他似乎在想着什麼事,眼皮低垂,指尖綴着一抹猩紅。
這是周延深第一次看到謝時舟這麼閑适的模樣。
周延深或許明白了梁沉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站在這裡,隔着一面窗,望着謝時舟,他就好似一幅畫,離他又遠又近,影影綽綽地看不真切。
似乎一切都是他的僞裝。
而在此時,他終于卸下了僞裝,像一隻緊閉的蚌露出内裡最柔軟真實的一面。
周延深推開移動門的聲音驚動了謝時舟,他看到周延深,将煙頭熄滅在煙灰缸内。
那隻剛露出一絲柔軟的蚌像是受到驚吓般,倏地合上了蚌殼。
“我還真沒想到你會抽煙。”周延深說。
謝時舟望着遠處,倒顯得很平靜:“應酬需要,你難道不用麼?”
謝時舟雙手自然交疊撐在護欄上,他似乎有些疲累地彎身,将腦袋枕在手臂上,聽着周延深的回答。
周延深平時應酬多,抽煙自然免不了,但他并不喜歡抽煙,可能也是因為他是投資方,所以大家都不會勉強他。
周延深:“有時候也是需要的。”
說完這句話,謝時舟也沒有想接話的意思。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周延深本來想問“這麼晚了還不睡”,但話到了嘴邊又變成了,“你不是暈船嗎?”
“暈船?”謝時舟笑了笑,故作輕松道,“我不暈船,我隻是暈海。不過……到了晚上,隻要我看不見,就會沒事。”
不知道為什麼,周延深總覺得此時此刻站在這裡,唇角含笑的謝時舟似乎離他好遠好遠。
“徐白。”
“嗯?”
“你好像有心事?”
“你是心理醫生嗎?還負責開解心事?”謝時舟居然還有心情和他開玩笑。
謝時舟坐回單人沙發上,周延深也跟過來坐到他對面。
“那也不是,隻是你看起來有些疲憊。”
周延深想要更多的了解徐白,就好像在他的潛意識裡,他覺得他抓不住對方,所以拼了命地想要證明他的真實,他不是虛假的,是他觸手可及的真實。
他這句話給足了徐白回答的空間,他可以說也可以不說,他不會勉強。
周延深原以為徐白會對他三緘其口,但謝時舟仿佛沒有将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說:“因為你。”
周延深擰着眉,沒太聽懂這三個字的含義:“因為我?”
謝時舟單手撐着沙發扶手,目光和嗓音都帶着不動聲色的蠱惑:“因為你說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任何回報。”他又輕飄飄地挪開目光,“但我長輩說,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也都講究回報。”
而資源、利益更是重中之重。
他原以為自己不會被影響,可當今天周延深說完那些話後,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潛移默化了。
“所以你是在思考這個問題?”周延深忽然理解為什麼謝時舟會是那樣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了。
“嗯。”
畢竟是對方的長輩,也是自己的長輩,周延深也不好直白地反駁,隻能委婉解釋道:“或許你家長輩是擔心你被壞人騙了。”
謝時舟見他一本正經的模樣,笑了笑說:“那你是壞人嗎?”
周延深立即闆正态度:“那我當然不是啊!你先别打岔,你聽我說……”
周延深似乎竭力想替他解決心事,解釋得頭頭是道。
“你長輩這句話其實也沒什麼錯,你看,雖然我的确不要求你回報,但本質上你開心了,就是對我最大的回報。可能這也是你長輩想表達的意思。”
壁燈的光線在周延深的側臉投下了細碎的光影,将一張富有男人味的淩厲輪廓勾勒出來。
其實若論長相,周延深是謝時舟見過的所有豪門望族中最好看的。
五官深邃,不說話時薄唇時常向上抿緊,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幅度,那雙漆黑的眼睛格外黑亮。當在認真的注視一個人時,總似攜着千言萬語般的深情,也為其添了幾分别樣的冷硬性感。
可偏偏他一開口說話時,總像個……
周延深分析完一通,才發現謝時舟已經打量自己許久。
謝時舟見他反應過來,笑了下,将内心還未品論完的話說了出來:“你還真是個呆子。”
周延深看着徐白攏緊浴袍起身,離開陽台。
更是一臉摸不着頭腦。
“……我又怎麼了嗎?”
頓了幾秒。
我也沒怎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