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在Hybe大樓裡的行程後，宋允雪收到田柾國的消息。出租車後座上，她順着他的話詢問一句：“什麼意外？要緊嗎？”

他卻閃爍其詞，隻說不要擔心。宋允雪直覺有古怪，但懶得深究——剛剛傳來凱茜·譚的郵件，她心裡塞滿了導演講的事。

回公寓後，她專注于整理資料。這一夜度過得分外安甯，為夢騰出了空間。夢裡，記不清臉的人輪番登場，各種聲音纏繞在耳邊、仿佛一直貼身追趕。醒來那刻，宋允雪隻記得，昨天真實經曆過的場景在夢中又重演一遍：樸智旻手撫上她的臉，鬼魅般地在她耳旁說“别想着全身而退”……

但起床後，與現實重疊的夢境很快消散，如風吹沙。沒怎麼受影響的宋允雪，與埃加特再次回到Hybe，不同于昨日參觀性質的初訪，今日會議上出席的人層級更高。雙方就合作事宜進行了詳細讨論，後半程，作為意向合作對象的金南俊也出現了。

人前，他如常打着招呼，但宋允雪很快察覺到異樣。發言數次，他都沒直視過她的眼睛。要表現不熟嗎？她低頭在紙上随手畫着線條。

方時赫和埃加特率先走出會議室。後方，宋允雪與見過幾次面的申姓職員打招呼。“恭喜出道，宋小姐。”申職員笑着說，“雖然沒選擇我們公司，兜兜轉轉還是達成了合作。期待你更多的作品。”

寒暄幾句，申職員屢次向她身後望，還用眼神示意。宋允雪回頭，發現金南俊站在背後。

他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在同事告辭後，才對宋允雪說：“要去工作室看看嗎？”

剛剛還躲着她，現在又要她留下，真有趣。走廊上，宋允雪跟随他的腳步。金南俊不說話，她也一樣保持安靜。還是上次到訪過的Rkive，基本沒有變化，除了——

金南俊見宋允雪望向沙發上披着的那塊薄毯，後腦勺的發根都悚然豎立起來了。帶她來工作室是他突然冒出來的念頭，一時想不到還能在哪裡進行談話。被昨天的事深深影響的大腦難再承載更多思慮，他完全忘記像上次一樣先将這裡收拾一遍。很久前在海邊披過的毛毯，她會認得出嗎？

宋允雪卻路過沙發，找到她上次坐的椅子。“是有新想法麼？”她露出微笑。

金南俊将轉椅拉遠些，挨着邊緣低頭坐下，刻意讓自己坐得不那麼舒服。随着動作，手機從口袋裡滑出來，他将它放到鍵盤旁。

小小手機也變得如此沉重。他終于直視她雙眼。面對他的緘默，宋允雪笑容未變。可他此刻的心情，她能知曉哪怕一兩分嗎？

“對不起，今天……不打算談音樂。”他又躲開她的目光，“允雪，到此為止吧。”

她揚起眉，挺直了背，隻發出一個疑惑的音節。

“昨天，泰亨、智旻還有柾國，打了一架。”金南俊交疊起手，“你明白是為什麼嗎？”

一息過後，他聽到她的聲音。“有人受傷嗎？現在如何？”

他該怎樣看待她。金南俊擡起眼，複雜難明地笑笑。“你不是那樣的人，對吧。”

“哦？什麼樣？”她雙手撐在椅邊，身體向前，作出傾聽姿态。

見她靠近，金南俊卻感知不到喜悅。有些話一旦出口就無法回頭。偏偏是他，偏偏要對着她。

“最開始，我們認為你的存在會帶來麻煩。以你的敏銳一定察覺得到。後來，我跟你的所有接觸裡，你從未用我們曾經對待你的方式對待我。沒有追究、沒有诘問，相反，是敞開心扉，讓我——”

他頓住。“你打破了我本不該産生的偏見。可是，允雪，”他認真地呼喚着她的名字，“難道你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嗎？”

宋允雪一笑。“這麼說，你看得清？”

“我以為我能懂。”金南俊晃晃頭，盯着地面。

“我以為你懂得愛，懂得自愛。”話既已出，他再也無法約束自己的思緒，一句接一句。“為什麼要周旋在他們之間，為什麼撩撥一顆又一顆心？如果有人隻是動了心，能為彼此而顧忌而忍受，昨天的沖突也不至于發生。可偏偏你——”

他呼吸兩次才往下說。“——與他們有了實質的關系。這場混亂無可避免，成員們之間……産生了危機。我們都不得安甯。”

說完他才驚覺，自己心中滿溢着不甘。應當産生這樣的情緒嗎？不，身負控制局面之責的他，不能給這場動蕩再添上一筆。

“這才是你的複仇？讓我們為你自相殘殺？看他們彼此攻擊，你能感到快樂麼？被他們争奪，你會感到滿足麼？”他聲聲質問，讓憤怒蓋過不甘。

“不。”宋允雪很快回答。她姿勢依舊，因此顯得毫無退縮。“為這種事複仇？未免浪費時間。他們管不住自己的心，為什麼隻怪罪我？他們要奉上自己的愛，為什麼我不能接受？”

金南俊目光如電。“這不是一種好的愛情。”

感受到他的怒意，宋允雪扯了扯嘴角。“好的愛是愛，壞的愛也是愛。”她的眼神堅硬、不閃躲，“愛情本身就說不清、道不明，帶着不光彩不幹脆、拖拉又黏滞的東西。憑什麼我隻能追求光存在于理想中的、隻會帶來無限好處的愛情？”

“我不認為愛隻許帶來幸福和快樂。從誕生始，愛就是混沌。你不能指責是我讓他們嘗到了痛苦，那不過是愛必然的伴生物。”

金南俊的嘴唇動了幾下，眨着許久沒眨的眼。他在閱讀她殊異的一面。至此，宋允雪的棱與刺才真切地展露在他眼前。

“那麼，你的愛呢？”他問。

“你覺得我是騙子，隻管索取，吝啬真心嗎？”她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