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疏淺覺得這一别後,甯樾似乎多了些生氣。有時會拉上枭寒對弈,有時會帶着滕曜在魔宮花園裡溜達。
有時會自己隐身到人界一處宅院裡,看還是個蹒跚學步小孩的甯瑈玩鬧,一看就是大半天。
直到這天。
三界已經許久沒有動蕩,大家都誇現在是太平盛世,百廢待興政通人和,一派安甯。一是得益于珈若的鐵血手腕,二是如今魔界一家獨大,其他兩界哪怕有心惹事也無力。
清晨,天幕被一聲巨響撕裂,明明是白日,萬星閃爍,刹那間星辰隕落。
地動山搖,人界洶湧海水倒灌,就在大家驚慌失措時,洶湧靈力在天幕中綻開一朵絢麗蓮花,蓮花的花瓣四散開來,擋住這世間異象。
甯樾在寝殿中小憩,忽然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猛地睜開眼睛。他閃身到殿外,就見天幕一朵包羅三界的蓮花緩緩凋謝光彩不複。
劃過的流星在快要接觸到地面時驟然碎裂,隻餘下星芒閃爍。
蓮花的中心是酆都和梵淨城的方向,無數的黑煙籠罩。
他下意識捂住那顆蠢蠢欲動的内丹……這種氣息他太熟悉不過了——惡靈。
惡靈怎會這麼快沖破封印?
正想着,枭寒忽然沖了進來,匆匆道:“殿下不好了,三隻惡靈一齊沖破封印。”
甯樾臉白了一瞬,但仍冷靜道:“怎麼會?”
枭寒搖了搖頭:“我聽酆都的人說是梵淨城的窮奇妖獸放出來的。”
甯樾皺了皺眉頭,敏銳捕捉到信息,冷聲道:“現在情況如何?酆都的人怎會出來透露消息?”
枭寒眼中也滿是難以置信:“……他們說,女帝昨日就讓酆都所有人離開,似乎早有預料。”
他匆匆道:“現在外面倒是沒什麼事,好像是女帝把三隻惡靈引到了酆都,她在酆都設下結節将自己和他們困在裡面。”
“現在沒有人知道裡面情況如何。”
他話說完時,甯樾臉色一變,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抽出玄天,留下一句:“我去一趟。”
枭寒震驚一瞬:“殿下……”
還未靠近酆都,一朵巨大的五彩金蓮攔住去路。五彩金蓮以人界的梵淨城為根,伸展開來,流光溢彩,将酆都包裹起來。
他看不清結界内到底發生了什麼,緊緊握住玄天一時拿不準主意。
他若是強開封印或許會打亂珈若的計劃,珈若提前一天讓酆都中所有人離開一定有她的安排。
但他隐隐又有種不安的感覺。
忽然他額心的魔印閃了閃,他一把捂住額頭,皺着眉踉跄跪下。
心口的内丹猛烈跳動着,他感受到惡靈的氣息越來越強大。
甯樾隻覺這般強大的感應珈若恐怕不好應付,他蹙眉看着手中長劍,猶豫着要不要破開結界。
但下一瞬,感應忽然間消失,仿佛剛剛惡靈的氣息隻是錯覺。
突然間天光乍開,刺目紫光一現,一股極為濃郁的靈力沖破天際,激起千層浪。酆都四周的蓮花結界忽然失色,一寸寸被寒霜凍上,慢慢消散。
在三界衆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一道如龍劍光吟嘯着沖向天際,渾厚的天地靈氣在此刻彙集成一條長龍。
渾身灑着金光的女子劍指蒼穹,劍光所指萬物失色。靈氣在天地間盤旋,幽藍的漩渦在天幕中轉着,洗淨一切污穢。
衆人還來不及感慨這異象,就見盤踞在酆都的靈力驟然散去,激起萬裡寒霜。
轉眼間高聳入雲的五彩瓊樓坍塌,雲霧缭繞的巍峨大殿眨眼間被冰霜塵封。浮在雲端的一座座玉宇瓊樓轟然倒塌,隻一瞬間就被寒霜覆蓋,富麗堂皇的酆都轉眼就成了銀裝素裹的世界。
甯樾蹙眉看着眨眼間冰封的酆都,瞬間明白了珈若打算。
他眼中閃過一抹震驚,看向蒼穹那抹觸不可及的絢麗身影。
虛華劍芒如虹,繁星簇擁,長龍破空。甯樾看不清她動作,隻見她的身影在天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直沖天幕。
靈力一齊湧上,忽然間天地黑了一瞬,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複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黑夜散開,白日重現,世間一片甯靜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甯樾臉色煞白地看向天幕,萬裡藍天,白雲輕盈。
隻是不見了珈若的身影。
一聲劍吟,華光綻放,虛華如流星般從天幕墜入人間,消失了蹤影。
季疏淺楞楞地看着這從未設想過的場面,震驚輝煌一世的酆都居然毀在前世她的手裡。
甯樾濃麗的面龐驟然失色,他化作一陣黑煙閃到蔚藍天幕間。
一切如常,卻唯獨沒了那世人求之不得象征權力巅峰的華貴之城和這城的女帝。
他像是感應到什麼,低頭看着手腕上的同生镯。在他目光看着玉镯的一瞬,“啪”的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如黑夜綻開的花。
甯樾黑眸沉寂,看不出情緒地盯着解開的镯子,沉默片刻伸手接住了它。
他擡手接住從半空中如流星般劃落的手镯,用力地握在手心。
熟悉的氣息徘徊在身側,甯樾慢慢閉上眼,眉頭驟然擰緊,唇微微抿起。
下一瞬,玄天出鞘,劃破天光。他全身的魔氣彌漫,慢慢在空中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漩渦籠罩了天幕,忽然間許多如沙粒般不起眼的星辰出現在漩渦中,如拍打在岸上碎落的水花晶瑩閃爍。星辰彌漫,山河失色。
勁風劃破如玉的臉龐,鮮血被風撕碎。他猛地嘔出一口鮮血,蒼白的唇染上鮮紅,風揚起一頭墨發,但他恍若未覺。
漩渦中的星辰被他聚攏,慢慢變成一團小小的彩色光暈在他掌心躍動,他盯着光暈看了看将它收到了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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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魔宮後,枭寒一見他便察覺了一樣,忙沖上來:“殿下?你沒事吧。”
甯樾搖了搖頭提步走進殿内,淡淡留下一句話:“你命人去查查到底發生了什麼。”
枭寒抱拳領命:“是。”
他提步走出殿外,目光一頓,就見長長的走廊上一人不顧士兵阻攔橫沖直撞,瘋了般沖進來。
枭寒将腰間折扇往空中一抛,一把凜凜長劍破空而出,他長劍往那人脖頸上一橫,怒喝道:“何人擅闖魔宮?”
那人不說話,枭寒看着他一身月白錦袍,錦袍花紋繁複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橫了橫眉頭。
他将劍抵近幾分,在那人的脖頸上劃出一道淡淡血痕:“說話!”
那人顫顫撩開松散的頭發,枭寒盯着那張臉出神,這人他好像在那裡見過。
正想着,面前男子顫顫開口,聲音帶着哽咽:“求見甯……魔尊。”
枭寒冷冷打量着他,殿内忽然穿來甯樾極為悅耳卻帶着涼意的聲音:“讓他進來。”
枭寒皺了皺眉,移開了長劍,目送着他踉跄走進殿内。
甯樾正用手支着頭,閉眼小憩。他忽然幽幽開口:“如果不是她護着你,你現在已經灰飛煙滅了。”
來人聽到這話愣了愣,忽然“砰”的一聲跪在地上,身子佝偻着一個勁兒的磕頭。
他聲音顫抖着:“求你了,求你了,救救她。”
甯樾盯着他忽然失笑,玄天心有靈犀猛地架在他脖子上,甯樾垂下眼睫握住長劍,将劍壓了壓:“我為什麼要救?”
季疏淺幾乎沒認出來這人,直到他擡起頭,露出那張人畜無害的臉時她才反應過來,這是漏網之魚元容與。
元容與眼眸中淚光微閃,他渴求地看向甯樾:“哥,我求你了,求你了。”
甯樾忽然低下頭悶悶笑了幾聲,這幾句話莫名讓他想到小時候。
每每他領回帶兵的封賞時,元容與都會先挑出自己喜歡的然後跑到他身旁拉着他手撒嬌:“哥,求你了,你把這個給我好不好。”
他忽然笑了笑,隻覺諷刺,時隔多年他早已不是當年的神族太子,沒想到元容與還能故技重施。
甯樾看着額頭磕出紅印的元容與,忽然玩味道:“給你個選擇,你要權力,還是要她活着。”
元容與一時愣住,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可仔細一想,他一時沒有回答。
甯樾冰涼的手指摩挲着劍柄,他意料之中地笑了笑:“你不僅喜歡珈若,你也喜歡酆都給你的庇護和權力的滋味。”
“誠意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