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默然,心裡卻已經震驚到語無倫次。
什麼叫我們是無辜的?什麼又叫先生沒騙他?
所以霁新先生……其實你騙他了對嗎?
齊璞完全想象不出來先生騙人的樣子。
成潤笑笑,四肢放松地躺倒在地,聲音裡卻透着壓抑的愁悶。
“洛陽事發,你知道朝臣吵得多厲害嗎?可鎮甯侯府世代忠良,我實在不希望齊氏陷入紛争。”
齊璞靜靜聽着,心中想,并不是他們挑事,而是皇帝把趙炳春放到洛陽,根本沒想讓他們好過。
“你的老師私下邀請我,其實我沒報什麼希望。”成潤說到這裡,眼神突然溫和起來,“但你很不錯,這是意外之喜。”
突然被誇了,齊璞有點尴尬。
在這個世界活了七八年,他隻有被罵的份,這還是頭一回。
成潤感慨一通,似乎要将心裡壓抑的情緒全都釋放出來,最後他對齊璞說:“走吧,我帶你回去學習兵法。”
齊璞:“現在會不會有點晚了?”
他還想掙紮一下。
成潤語調幽深:“我呆不了多久,說是七月,也許六月初就要離開。這段時間你不珍惜,可知我難得機會南下?”
齊璞感覺自己像是幻聽了,他好像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你這個年紀,你怎麼睡得着的。
他頓了頓,改口:“走吧老師,我們回去。”
成潤非常滿意:“我已經把書帶過來了,現在就在你的書房裡。”
回到齊府的馬車上,成潤還在繼續給齊璞講一些早年的經曆,從他少年入伍開始,講到數年前,他帶兵時受挫的過往。
齊璞聽着聽着,坐在軟墊上睡着了。
他靠着冰涼的車廂,歪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眉頭微微皺着。
成潤語調越來越輕,他盯着沉睡的齊璞,說完了最後一句話:“這麼多年行軍打仗,這是我記得最清楚的敵人。”
他沉默了一陣,搖曳的燭火下,照得他神色莫測,眼中透出反複的掙紮。
最後他隻是輕輕掂起放在側面的薄毯,搭在齊璞身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成潤教了齊璞半個月,他白日在城北訓練,晚上回到齊府學習。
這天他走出齊府大門,發現俞行雁早已站在那裡,聞聲轉頭看過來。
齊璞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看見她。
俞行雁瘦了,也黑了。她肩上背着個碩大的箱架,壓得她更瘦小了:“齊小郎君。”
齊璞回了禮,隻聽俞行雁問:“聽說城北災民甚衆,我與師父想于此地行醫,不知道會不會耽擱小郎君的事情?”
齊璞微微一愣,他既不知道俞行雁什麼時候找的師父,也不知道俞行雁有沒有什麼别的意思,語氣輕松道:“俞娘子去就是了,何須問我?想來百姓盼醫士久矣。”
俞行雁深深看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去了。”
齊璞望着俞行雁的背影,忽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們似乎也該培養些醫士。”
孫廣泊道:“阿郎說的是。隻是這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
有些為難。
齊璞失笑:“也不是要馬上做,現在更緊要的還是救災的事情。”
當然,救災的糧食不是齊府出。
王老太太帶着人把趙府翻了個底朝天,一袋袋大米擱在糧倉裡,寒霜近些日子一直守在那邊,寸步不敢動。
“糧食也搬到城北了麼?”
趙七小聲答:“都運過去了,全部是從前些天趙炳春府裡搬出來的,沒有過糧倉。”
齊璞十分滿意:“大家都小心一些。這些零碎的事情,讓先生看見也沒什麼,但更多的,别在他面前說起。”
衆人齊聲應是。
其實齊璞自己沒有發現,自從他跟着成潤習武,整個人的氣質已經變了。
原本說出來斯文優雅的話語,有時聽起來更帶了點不容置疑的意味。
馬車很快動了起來,齊璞突然想起趙老四,他病了許久,叫來的醫士也沒開出什麼好用的藥方。
“七郎。”齊璞深深吐了口氣,“村長怎麼樣了?”
趙七恍然,沒想到阿郎還記得:“村長前兩天還能起來走幾步,他說這些天暖和。”
街上的流民也少了許多,是有些回暖的征兆。
齊璞不知為何,心頭卻掃過一絲陰翳。
他對醫術一竅不通,此刻也覺得興許是好了些,便道:“讓那個醫士多多關注着。”
“多謝阿郎,我們知道的。”
這段時間齊璞一直很忙。祖母起初不想讓他跟着成潤學習,後來還是霁新先生和她說了些什麼,她這才松口。
齊璞知道成潤有些别的身份,甚至他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于他而言,還是保持現狀來得更好。
成潤這兩天待在齊府,齊璞作為弟子,也跟着回去了,今天才回到城北,把一些雜事都丢給了賀六郎。
他進了屋,賀六郎臉色煩躁,霍均站在他身後,被罵得不敢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