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楚檀與顧屹安四目相對,眼眶微紅,她伸手捧着顧屹安的面頰,小聲道:“三爺,我們一起離開。”
說着話,她眨去眼中的淚花,伸手抹去眼角的淚珠,哽咽着道:“離開舜城,走得遠遠的,我們、我們去港城,好嗎?”
顧屹安伸手将人環入懷中,他輕輕地撫着她的後背,感覺到她渾身都在發抖:“等三爺把事情都處理了。”
“就去港城,正好可以去拜訪布朗先生。”他溫聲接道。
她的不安,在他的面前,一覽無餘。
甯楚檀知道顧屹安不可能在這時候走的,方家的案子,他查了這麼多年,更何況舜城還有一位方家人。她縮在他的懷裡,半晌沒有說話。對她而言,與顧屹安的緣分,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她也很慶幸,過往的凄慘往事裡,甯家是‘壁上觀’,但是她卻又想着,若當時能夠搭一把手,他便就能少吃很多苦了。
他伸手輕拍着她的後背,小聲解釋:“不是不想和你一起離開,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事情查到這地步了,我不能走。”
顧屹安的聲音是溫和的:“況且他那一頭,我還要看着點。他是明面上的靶子,方家如今,唯餘他與我,若我棄他,來日見到列祖列宗,又當如何交代?”
她知道的。就是沒有見到方家人,他也不會走的。那枚‘金龜子’摩挲到了發亮,可以知曉夜靜人深之際,他對着這留下的唯一舊物,心事重重。
他說,這案子要查到底。
她知道,接下來的舜城,怕是風雨欲來。
“去港城是不錯的,”顧屹安輕聲細語,“楚檀,甯家可遷去港城,你已與甯家旁支斷親,離開舜城發展,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她聽到這裡,便就察覺到了顧屹安的心思。他不是趕她走,是怕她危險。
“等到我這頭的事情了結以後,我就去港城找你......”
話說到這裡,顧屹安的眉眼亮堂起來,越發覺得讓甯楚檀離開舜城是一個好選擇。
他們沒有說到與孟家的婚約。
甯楚檀默然。她沒有應和,良久之後,她才低聲道:“明哲的身體撐不住了,他的心疾越發嚴重,爹說,去港城試試。”
“爹還說,讓你和我一起去。”
顧屹安攬着她的手略微一頓,甯先生的意思......看來舜城的水要更渾了。風雨欲來,他們也不過是想着護住眼前的小女子。
“我替你們安排一番。”顧屹安小聲道,“甯二公子的身子拖不得,還是盡快去港城。”
“三爺。”
“楚檀,我也不瞞你,方家的事要掀起來,這舜城就真的是要亂了。人多眼雜,我怕會護不住你,你去港城,我會安心很多。”
他可以自己冒險,可是卻舍不得讓甯楚檀一同涉險。江雁北看得出他的軟肋,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便就是殺招頻現了。
甯楚檀安靜地與他相依偎,不再說話。
病房裡,飄蕩着藥味,以及消毒水的味道。不難聞,卻也不算好聞。相依在一處的身影落在窗外照進來的光暈裡,倒是有了些許纏綿缱倦的美滿。
甯楚檀睡得沉,顧屹安卻并未睡下。他睜着眼,看着素白的天花闆,腦中浮蕩着剛剛翻過的筆記本。
提到方家的人與事,很少。
不過是寥寥數語。
在這一本筆記中,提到最多的是一家醫院。瑞懿醫院,是前朝時期開起來的西洋醫院,時至今日這家醫院已然銷聲匿迹了。
他似乎記得,在父親的書房裡,曾見過一張黑白照片,那應該是瑞懿醫院開業時候拍的。照片上的人很多,那時不過一瞥,因而他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在筆記中見到了這個名字。他慢慢回憶起來,那張照片上,是有熟悉的面孔的。
江雁北,是年輕時候的江雁北。穿着長袍,皮膚黝黑,腦後是一條長辮子,站在鏡頭前,面上的神情是局促的,眼中更是難掩惶恐。年輕時候的江雁北,并不如現今這般不動聲色。當時應是在拍照之前見到了什麼,令他的情緒如此激蕩,久久未曾平複,甚至于清晰地呈現在鏡頭裡。
他查過江雁北,但江雁北的過往,展現在人前的,很簡單。不過是一個從底層拼殺出來的幫派小夥子。或許是運氣好,竟是走到了人人生畏的地位。
不,并不是運氣。
他知道,江家與幕後之人有瓜葛。原來這瓜葛在那麼早以前就開始了。
若不是今日這一本筆記,他也不會記起來這麼一件無人在意的小事。所以,那一座消失的瑞懿醫院,裡面到底有什麼?
顧屹安低頭,目光落在甯楚檀面上,他輕歎一聲,輕吻甯楚檀的額角,便就是她不說離開舜城,他也是想将人送走的。
惟願,一切順利。
等到甯楚檀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然落下。病床上隻有她一人躺着,病房裡的光線昏暗,循着光望過去,便就看到倚坐在桌旁的顧屹安。
他的手邊放着那本筆記,似是在閉目養神。昏暗的燈光落在他的眉眼上,盡顯清隽。
“怎麼了?”顧屹安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