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妫鼓了鼓腮幫子:“那沾了芒果的帕子,可是我替婳姐兒擦臉的,爹爹說話不算話,我告訴娘親去!”說着便扭頭。
卻被人抓着後頸提了回來。
她雙腳掙紮:“四哥兒!”
王瑜笑着伸出手,手指攥着,伸到她面前,“你瞧這是什麼?”
王妫瞪大眼睛去瞧,四哥兒将手指展開,一枚金燦燦的金魁星出現在瘦長的掌心,亮得刺眼。
她忙雙手去抓:“這不是大伯賞你的金魁星?”
王瑜将手拿開,道:“你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王妫忙點頭。
王瑜便點了點她額頭,放進她手中:“收好了,我要是考不上狀元,便找你。”
“曉得的!”王妫隻滿是點頭的,兩眼放光。
*
永定侯府。
永壽堂。
兩個娘子站在暖閣裡,向老夫人禀告:“大姑娘瞧着冷漠了些,二姑娘孤傲,三姑娘長得俊俏,風流标志,未語先笑,又極伶俐。”
吳娘子接着道:“四姑娘身子弱,膽兒小,一吓便暈死過去,死人似的,瞧着非能長久的。五姑娘也好,是個活潑的,長得也好,身子也豐腴,隻可惜臉毀了,很是吓人。”
吳老夫人半眯着眼睛,手上撚着一串檀香珠串,靠着大紅金線卍字紋五蝠臨門靠背,腳踏上兩個小丫鬟正跪着捶腿。
“這樣說,三姑娘最合适了?”
“是呢!奴婢瞧三姑娘是個難得的美人兒,性情也好,人品也好,再挑不出毛病的!”
“今兒可有簪一朵黃牡丹的小娘子?”老夫人睜開一雙精明的眼睛,捏着佛珠,将打盹兒的小丫鬟一腳踢開,正踹在心窩子上。
小丫鬟臉色煞白,嘔出一口血來。
“打一頓叫人牙子領走。”
小丫鬟眼眶一紅,不待哭出聲,便被堵了嘴拖走了。
另一個小丫鬟臉色煞白,跪在一旁,渾身抖得篩糠似的。
“你們這些小賤蹄子,當我年紀大了好糊弄,正經幹活的時辰也偷懶。”
兩位娘子低頭,額頭滿是細汗。
吳娘子小心翼翼道:“今兒大姑娘頭上隻簪了一支黃牡丹,穿的也素淨,一件翡翠襖,水綠褙子,鵝黃绫裙兒。
“比不得那三姑娘?”老夫人不冷不熱。
“論人品,才智,長相,大姑娘自然在姐妹中拔尖兒。隻是聽說她驕縱要強,脾性火爆,是個炮仗,一點就着的。”
“這人麼,順順當當之時便目下無塵,誰都不放在眼中。你們瞧她如今可還驕縱?”
兩位娘子思索一番,道:“如今瞧着平和冷漠,再不驕縱的。”
“這就是了。再大的脾性,經此一遭,還有何依仗?性子自然便磨平,炮仗也要啞巴的。”
“她的腿能好?”
“說是能。隻不知多會兒才好的。”
“我永定侯府大娘子之位,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坐的。”老夫人意味深長道。
兩位娘子領會,試探道:“奴婢這便去辦。隻眼下便是寒食,待清明過後,奴婢再上門商議,不知老夫人計下如何?”
“嗯。”
吳娘子和孫娘子低頭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紫檀架子繡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屏風後走出一身姿颀長,眉目俊秀,臉色蒼白,年約三十的男子。
永定侯吳琦眉目帶笑:“兒子謝過母親操勞。”
他回味了一番,今兒他遞帖遊覽王園,在二門外,望見一神仙妃子般的人物,當即目眩神迷,魂去了三分。
那小娘子一身素淨也難掩國色天香,荼蘼姝色,傾國傾城。又坐着輪椅,當是王家大姑娘無誤了。靜國公府那小世子不知美人滋味,真乃暴殄天物。
吳老夫人哼了一聲:“你既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非她不可,我這把老骨頭少不得操心。隻一樣,你既要她,此事怕不會順利。她性子絕不順和,若是魚死網破,你待如何?”
吳琦一笑:“自古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靜國公府既不要她,誰敢與我作對?便是強綁了,我也要将人娶進門來。料那王道之也樂意之至。”
“倒是。這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嫁了人豈由得她。屆時你可小心些,别又弄出麻煩來。淳娘之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兒子省得。”
想起李淳,他目露回味。
*
寒食前一日謂之炊熟。隻因這寒食為了紀念介子推焚死,晉文公令寒食斷火。寒食三日,大業朝嚴格禁火。
各家各戶都在炊熟日備好吃食。
一大早,王宅下人便忙碌起來。
含笑和忍冬帶着小丫鬟們,從園子裡剪了些梨花,杏花,桃花,芍藥,月季,槐花,山蘭,并柳條,用髹漆盤子盛着,腳步輕盈,說說笑笑走進屋裡。
“小娘子,園子裡花開得真好!”兩人走到正在梳妝的王姝跟前。
王姝瞧了眼,紅的,白的,粉的,綠的,沉甸甸的花瓣上還帶着露珠兒,極新鮮,吸飽了水似的,枝葉舒展開來。
她撿起一隻粉色重瓣芍藥,“便戴這朵罷。”
碧桃梳好了頭,梳的是朝天髻,插了一隻金累絲珍珠纏枝鑲寶石簪子,她又接了芍藥,插進發髻中,人便更比花鮮妍荼蘼,慵懶華麗。
“小娘子今兒當真好看!”忍冬臉頰紅撲撲的,瞧着小娘子臉紅。
在屋子裡伺候了些日子,她膽子便放開了些,天性裡的大膽露出了些,或許有小時逃難經曆,行事總有出人意料之處。
王姝笑:“嘴真甜!今兒多賞你個棗胡飛燕①。”
“怎麼偏隻給她賞,不給我們賞呢,我不依。”鸢尾帶着小丫鬟們進來,身上還沾着露氣,将早膳擺在镂海棠黃梨木桌上。
“她嘴甜才賞呢,你用什麼領賞呢?”王姝笑。
“我們都是些嘴笨拙舌的,比不得這小蹄子嘴巴裡抹了蜜了。”
“盡淘氣!”文竹和碧桃笑得不行,“說棗胡飛燕,這廂便做好了!”文竹走到桌前,觀看今兒的吃食。
鸢尾吐了吐舌頭,一臉苦相道:“廚房裡凡是能用的器具,都用上了,能擺的,全擺了稠饧、麥糕、乳酪、乳餅之類,這幾日隻吃個夠了。”
丫鬟們替小娘子布菜,王姝面前便放着一個棗胡飛燕。熱騰騰的,做了飛燕狀的面點上嵌着棗,松軟甜香,她咬了一口,道:“趁着今兒還能吃口熱的,還不盡興嘗嘗。胡娘子加了牛髓呢,比尋常的更好吃些。”
桌上還有一盤镂雞子,一盤镂鴨子。镂着佛法故事、四時花卉、五蝠臨門、年年有餘的圖案,染藍茜雜色,栩栩如生,極好看,極精緻的。
“這是咱們鋪子裡送來孝敬小娘子的。今年比往年還更精巧些!”文竹贊歎。
王姝挑了個镂着八仙過海的,道:“給大娘子、爹爹、二叔家裡、表哥家裡,并各位姑娘院子裡送一份,你們各自挑些喜歡的,餘下的分給院裡丫鬟婆子們,讓她們也高興高興。”
“啊?”鸢尾睜大眼睛。
往年,小娘子都要拿出大部分送到公中,給府上送禮做面子用的。
王姝:“咱們的東西,日後不必往公中送了。想來偌大王宅,豈能缺我那點子東西呢!反倒讓人說我手伸得長呢!”
“聽小娘子的!”忍冬道。
鸢尾瞪着她。
這小馬屁精!可算是曉得小娘子好哄了!
王姝命人開了小閣樓,請出娘親牌位,供在書房旁的暖閣裡,上供了那日在中山園子正店買的“千裡春”,她娘親最愛這個。
又将些清明時令之物供上:镂雞子,黃胖泥偶,時令花卉、鮮果、稠饧、麥糕、乳酪、乳餅之物。
用過早膳,鸢尾幾個便帶着小丫鬟們,将柳條串起來的棗胡飛燕挂到各門上。
一時間抱春閣裡熱熱鬧鬧的,小丫鬟們都得了賞,高興得眉飛色舞。
*
夜裡,舊曹門内夜市正盛,燈火如晝,山子茶坊裡邊兒仕女環佩叮當,錦衣華服,吃茶遊玩于仙洞、仙橋上。
茶坊對面,街南一家喚崔氏小兒藥鋪的店卻早早地上了門闆,歇了業。
崔氏小兒藥鋪裡,葉青雲跪在地上,額頭滿是細汗,滿臉心虛。
一少年将一柄劍壓在他背上,他便一動也動不了。
他暗道:汴梁怎地都是些這樣的人!
“偷了何物?交出來。”頭戴青布包巾的娘子雙手環胸,眼神銳利地盯着他。
說罷,不給葉青雲說話的機會,眼神示意,兩位穿褐色襖衫、腰系青花手巾的婆子立即上手搜身。
這婆子一雙蒲扇大掌,力氣極大,拎他跟拎小雞仔似的。
“哎男女授受不親,輕點!”
“嗷!”
“娘子。”婆子踹他一腳,将葉青雲腰間搜出的東西遞給青蓮。
葉青雲擡頭,滿臉無辜。
青蓮将白綢帕托在手心,掃了葉青雲一眼,單手解開,一隻極小的彩漆小匣子出現在眼前。
她打開,瞧見匣中之物,眼神一凜,略微低頭,湊近輕輕嗅了一嗅,臉色一變。
她急急地走到側門,查看起鎖頭,果然,鎖已壞了。
“将他的嘴堵上,給我打,打到老實交代為止!為何要偷藥材!”
“哎等等!我與你們公子乃舊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