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懷修心髒顫栗着,一時難以回應。太後都做下了這般的事,他又能如何為她辯駁?心中又怨又懼,死亡近在眼前了,這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無論如何,他都必須過了眼下這關,日後再作打算……“您此言卻有不對,”尹懷修忍着恐懼道,“太後能脅迫您的,無非就是手中掌着的北軍而已,您大可借着此事,将……”尹懷修點到即止,沒有再說下去了。
謝澄聽了他的言語,卻是笑了。
“舅父與母後同為尹氏,竟叫朕收回母後的兵權?”謝澄的語氣中有淡淡的玩味,這叫尹懷修臉上直發燥,“舅父說的輕巧,隻該如何叫母後心甘情願?”
“這一切都包攬給臣!”尹懷修連忙應道,“臣是太後的親兄長,最是懂得太後不過,您隻管把此事交予臣……”
這又是論起兄妹的時候了!謝澄對這個舅父,實在是無話可說。但蠢惡之人固然讨嫌,卻也有他的用處。而尹懷修呢,自然也知道皇帝内心對他的鄙薄,但這又有什麼要緊!隻要度過了眼下的難關,他就立馬去與太後商議,在皇帝有所動作之前,先奮進全力與皇帝一搏。介時誰勝誰負,還尚未可知呢!尹懷修内心冷笑着,而皇帝望着他的眼睛,微笑開口了,“舅父所言亦有理,”皇帝點點頭,“便與太尉同去吧!”
太尉?猛地聽到這兩個字,尹懷修被吓了一跳。他這才注意到殿裡頭站着個黑山一樣的王駿!王駿何時站在了皇帝這邊的?尹懷修心中直發冷,而王駿看着他,隻是陰沉沉地笑了,“丞相先行吧。”
尹懷修呆呆愣愣的,連禮都忘記和皇帝行,依言就往後退。原先還有可勝之機,但此刻太後一無所知,而天子與王駿都……眼下真的隻能像方才和天子說的那樣,勸妹妹交出兵權了!這樣還能留有體面,不叫尹氏有滅族之禍。想到這點,尹懷修腳下一踉跄,竟是在門檻絆倒了。
長樂宮中,尹太後焦急地等待了一日。
她早早就叫人把往城陽國的信攔住,快快的發回長安。但因為許久未有回音,明明知道此事事關重大,不能慌急,但還是忍不住催了許多次。正心煩意亂着,外面忽然來人通傳,說丞相與太尉來了。
這一日,長樂宮的燈火久久未明。
王駿與尹懷修都走了,謝澄在長信殿外望了半晌,才踏着昏色走入了殿中。長信殿難得冷清,僅僅隻有尹太後一人,沒有人在一旁侍奉。尹太後注意到謝澄進來了,她微微轉了轉眼珠,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半晌,謝澄才低聲道,“母後。”
尹太後冷淡地點了點頭。
“陛下都得償所願了,”她問,“還來瞧我做什麼?”
謝澄緘默了一會。
“您是我的母親。”最終他說。
“母親?”尹太後冷笑道,“一個要奪了你帝位,要了你性命的母親麼?”
謝澄臉色微微緊繃着。
“您失敗了。”他冷酷地指出。
尹太後急促地呼吸着,有心想要刺皇帝幾句,但話到嘴邊,終究覺得沒有意義。“做皇帝的,都需要一個太後,我知道。”尹太後說,“你放心吧。哀家沒有糊塗,不會叫皇帝為難的。”
見着太後這般的神情,謝澄知道今日是說不了什麼的了。他于是點點頭,就要離去了。尹太後卻忽然叫住了他。“等等!”她問,“你是怎麼知道的?哀家的人,都是頂可靠的,決計不會如此忙慌,叫人輕易截了去城陽的信……究竟是疏漏在了何處?”
謝澄一下凝住了腳步。
“着急的不是母後的人,”謝澄說,“是母後自己。”
尹太後望着謝澄,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而謝澄已經繼續往下說了,“朕欺了丞相與太尉,信不是在發往城陽的途中被被截住的,”他語氣微微停頓,“……而是在發回長安時候。”
刹那之間,尹太後就明白了謝澄話中的含義。她的呼吸猛然急促起來,僵立在了原地,久久的吐不出一個字。
“對不起,阿母。”謝澄低聲說,“我終究不會成為您想要的孩子。”
太後隻是臉色雪白地看着他,幾息過後,謝澄終于還是離開了長樂宮。此時黃昏已至,血一般的紅色自天際噴湧而出,在謝澄眼中,長安許久未有過如此壯麗的霞光。正如方才和尹太後說的那樣,他永遠不會成為她想要的孩子,但是從此時此刻起,他終于可以做他想要做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