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去了,惜棠一行人才回到了臨淮國。
恰好是黃昏,蒼山幽暗而深寂,即便是在秋日,也是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綠色深海。在深紅色的天幕下,格外透着些凜然的森森的美。惜棠望着這熟悉的景色,心中壓着的巨石稍稍融解了。正出神着,不遠處傳來了很大的動靜,惜棠循聲而望,是郭王太後在謝洵的攙扶下出來了。
自離開長安,路途還未過半,郭王太後竟是病了,還病的很嚴重,有幾日甚至到了不能下榻的地步。謝洵擔心母親,日夜都在床前守着,好幾個夜晚還憂心的無法入睡。惜棠看在眼裡,雖然心疼,卻也無可施為。畢竟她如今要是出現在了郭王太後眼裡,隻會叫她更加生氣,說不定還會病的越發嚴重了……惜棠隻能沉默地看着謝洵忙進忙出,而謝洵會與她十指緊扣,在她發間落下一個溫柔的吻。
心中莫名有些酸楚,惜棠眨了眨眼睛,見時間差不多了,也就跟着下了馬車。晚間冰涼的氣息一下鑽進惜棠的鼻尖,她心中發怵着,跟上了謝洵與郭王太後的步伐。郭王太後像是沒有發覺,始終沒有回頭看她一眼。離王宮越來越近了,惜棠很快就聽見了一道歡喜而熱情的聲音。
“阿母!阿弟!”儀成君陸胭欣悅地迎了上來,“盼了好久,可算盼到你們了!”
郭王太後看見女兒,神色一下和緩了許多。而陸胭湊近一瞧母親,卻是吃了一驚,“阿母怎麼臉色這麼差?可是病了?”連忙拉着郭王太後問東問西,“可吃了藥?現下有沒有好一點?”
郭王太後心中慰帖,顧不上回答,隻一味地點着頭。謝洵就把郭王太後的情況說了,又道,“現在沒有大礙了,這幾日注意休息,就無事了。”
陸胭聽了,就稍稍松了口氣。但終究還是不太放心,便推開了謝洵,自己攙扶起郭王太後來。她一邊攙扶着郭王太後往裡走,一邊噓寒問暖着,從頭到尾都沒有和惜棠說過一句話。惜棠默不作聲的,隻是神色平和地看着,謝洵握了下她的手,和她一起進去了。
原本應該一同用晚膳的,但郭王太後病體不适,早早的就和陸胭回到了自己的寝宮。惜棠就和謝洵一道,也回了都梁殿。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惜棠沐完浴,一個人坐在床榻上,心不在焉地梳着長長的烏發,胡亂地想着許多紛雜的事。
謝洵沐浴完畢,也來到了内寝。惜棠一身淡青色的寝衣,碎銀般的月光,在她周邊散了一地。謝洵坐在她旁邊,問,“在想什麼?”
“我,”惜棠回了神,“就是還有點……不敢相信。”她垂下了纖密的眼睫毛,“竟然就這樣回來了。”
謝洵心生愛憐。
“長安一行,”他說,“叫你受了許多委屈。”
“我受這些委屈,算得了什麼?”惜棠說,她把頭靠在了謝洵的肩膀上,“能和你一起平安無事的回來,我已經不能再滿足了。”
謝洵沉默了。
“我,”他隻能喃喃着,“對不起。”
“又開始了。”惜棠小聲說,“阿洵,我不怪你,我感激你,”她雙目含情的望着謝洵,眼中有着若有若無的水光。“……我感激你。”她說。
謝洵心中一痛。他與惜棠相望着,在寥落的月光之下,惜棠的神情顯得越發脆弱。他們相識有五年,在一起快四年了,他依舊不能化解她心中恒久的不安與孤獨。但這似乎又情有可原,畢竟他和她一樣,根源上都是同樣彷徨的人。兩個破碎的人,要如何去治愈彼此心中經年的傷口呢?
不約而同的,謝洵與惜棠,都沒有再說話了,隻是安靜地依偎着,不遠的前方,月光透過窗棂,在都梁殿投下長長的影子,幾乎要把他們融為其中了。
而在千裡之外的長安,也有着和臨淮一樣的月光。
暮色漸過,夜晚降臨了。長揚榭中,皇帝送走了太尉王駿,正與近臣飲酒炙肉。秋日将盡,尚且燦黃的林帶中,偶爾會有幾片枯葉飄落。謝澄撚着一片邊緣焦黑的黃葉,微微出着神。忽然一道歡快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思緒。“陛下快試試!”班胧興高采烈道,“這是臣精心烤的!”
皇帝聽了,便叫章羚去取了炙肉來。燃燃的篝火下,剛剛炙好的羊肉冒着熱氣,熱油還在滋滋作響,皇帝用小刀切了一小塊,剛放入口中,就對上了班胧期待的目光,謝澄于是微笑了,“甚是美味。”
班胧得到了皇帝高度的評價,就驕傲地挺起了胸膛,赤熱的火光把他的臉龐照的紅通通的。周圍的将士見了,也壯起膽子,紛紛和皇帝搭起話來。皇帝都一一含笑應着。在衆人的眼中,皇帝依舊是那個皇帝,言行有度,舉止威嚴,凜然而不可侵犯——這是皇帝在所有人面前展現的,即便是皇帝最親近的姊姊成安長公主,也以為皇帝已經放下了,畢竟,這的确隻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