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和小聲提醒道,“……陛下?”
謝澄聽了衛和的呼喚,長而濃密的睫毛猛的一顫,他收回了視線,一時沒有說話。
“時候不早了,”衛和擦了擦額角的汗,小心地提及道,“您要回金華殿嗎?”
謝澄注視着天空一輪白而大的光暈,良久,他幾不可見地輕輕點了點頭。
而在長信殿中,惜棠度過了極為漫長的一個上午。
今日長信殿太多人了。除去實在不能前來的,各諸侯王的家眷基本都聚于一處了。齊室三代帝王,個個都子嗣繁多。光是明皇帝就有九位皇子,五位公主。場面大,規矩重,與惜棠同輩的妯娌們都不夠身份說話,隻是在一旁陪侍着。能與太後聊上幾句的,各隻有各諸侯國的幾位王太後了。
尹太後高坐于上首,嘴角銜着淡淡微笑,望着底下争先恐後說着湊趣話的諸王親眷。縱使說再多花言巧語,也是尹太後早已聽慣了的。真正令尹太後愉悅的,是她們的态度。權勢滋養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妙……
尹太後懶懶地坐着,看着午時漸過,日頭一寸一寸變得更亮,殿室中翕動的小飛塵,卻忽然變得模糊起來,她的眼前慢慢浮現出了明皇帝的臉龐,她死去已久的郎君,給予了她無上的富貴與尊榮……塵埃漸漸明晰,尹太後目光下移,一下對上了臨淮王太後郭氏的臉龐,妒火壓過哀怮,再次點燃了她的心緒。
“前幾歲朝中有事,你們一直不能往長安來,”尹太後忽然挑起了新的話題,卻沒看向惜棠,而是笑對臨淮王太後說,“九郎的親事,我可是惦記許久了。今歲可算是讓我見上九郎的新婦了。”
“您身居長安,仍然慈懷九郎。”郭氏恭恭敬敬道,“妾一家在臨淮,不敢一日忘懷您的恩德。”
殿中的氣氛一下繃緊了,所有人都緘默下來,帶着不安的心情看着兩人的言語對談。“你這話說的,倒叫哀家突然想起來,”尹太後若有所思地笑了,“當日聽了皇帝一通言語,哀家也沒想這麼多,就下旨賜了婚,遂了九郎的心意,”她目光落在郭氏身後的惜棠身上,“如今一見真人,才知九郎為何這般珍之重之了!”
郭氏臉色極輕微地變了。惜棠聽了當年長安賜婚的往事,心微微一突,面上仍是沉靜道,“”您實在謬贊了,臣婦萬萬不敢受。您賜下如此良緣,臣婦與臨淮王都是感激不盡。”
“多伶俐的一女郎!”尹太後笑道,“這樣美的相貌,莫說是在臨淮,就是在長安樂府之中,也哀家也未見過第二個呢。”
樂府?衆人臉色都是一變,拿諸侯王後同樂府伎子相比……但尹太後出此言語,殿中諸人也隻能順着話頭說了下來,郭氏的臉色越發僵硬,惜棠聽着衆人言語,盡管心中難堪不已,卻也隻能坐着靜聽。她臉頰難以控制的發起燙來,煎熬地坐了一陣,殿外忽而傳來了些許動靜,衆人一頓,俱是停下了話頭,紛紛望過去。惜棠長舒一口氣,也擡眼望去。
隻見一隻纖纖素手掀開了惟簾,繼而走入一位穿着淺色裙裾的女郎來。那女郎肌光勝雪,容色清麗,隻是娉婷地站着,便自有一股端然之感。她在殿中央站定,繼而優雅地朝尹太後拜了一拜。
“這麼多禮做什麼,”尹太後含笑嗔道,“哀家叫你去給陛下送甜湯,如何送了這麼久?”
底下坐着的女眷心思飛快,一下就知曉了女郎的身份。尹含真微微垂着頭,神情頗有些羞赧,“臣女蠢笨,不識得往未央宮的路,一時繞遠了。”她歉然道,“叫姑母久等了。”
尹太後不以為意,招呼尹含真在自己身旁坐下,“這有什麼,”她和藹地望着侄女,言語中的含義令衆人心中一凜,“日後在宮中日子久了,自然就熟悉了。”
尹含真淺笑應是。女眷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還是皇帝的叔父,廣陵王的生母柳王太後先開口了,“這便是尹公家的女郎了吧?多年不見,竟出落得這般水靈。”柳王太後微笑道,“不愧是太後的侄女,妾眼瞧着,很是有幾分您當年的風範。”
柳王太後起了個話頭,衆人更是能随之往下說了。尹太後隻是含笑聽着,聽到最後,才道,“哪裡有你們說得這麼誇張了?含真還是個小丫頭,哪有你們說得這麼好?你們莫要把她哄壞了。”
盡管太後嘴上如此說,但在場何人不能知曉太後的意思?柳王太後笑道,“女郎家過了及笄之年,哪裡還能長久做小女兒家了?依我看,也到了該為終生大事操心的時候了。”
“說起來,椒房長久空懸,陛下也是時候大婚了,”一旁坐着的清河王太後道,“陛下的年歲,倒也與尹女郎相近呢。”
尹含真羞赧地垂下了頭,太後臉上的微笑加深了,“你們說得哪裡話,說得哀家就做得了主似的,”太後搖頭道,“立後,雖說是國事,也是皇帝自己的私事,也要看皇帝的意思,你們莫要再說了。”
聽了太後這番言語,不管衆人心中如何做想,面上都是依着太後的意思附和。正當殿中一片和樂之際,太後心思幽幽一轉,想起了什麼,望着郭王太後,又出聲了,“不過說起兒女親事,哀家倒是想起了儀成君。”太後的語調慢悠悠的,郭王太後的眼角輕輕抽搐了下,“先帝尚在時,便已為儀成君的親事操心許久了……不知郭王太後可有入得了眼的郎君?也好叫哀家玉成一段良緣。”
底下衆人面面相觑,氣氛一時僵硬下來。太後口中的儀成君,便是郭王太後與前頭丈夫生的女兒。明帝與尹太後相識于微末,共同誕育了二子二女,原本帝後情深,恩愛無比,哪隻半路殺出了個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