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初打開了一個櫃子。
裡面并不算幹淨的被褥卻疊得整齊,像是這個家中,還有人在努力活着。
她垂眸安靜,将被褥抱了出來,原樣放在一旁,輕輕撫去因櫃門打開掉落的輕灰。
櫃子底部袒露,那是一個地窖的門。
林笑初剛要伸手,旁邊一隻好看的手伸過來,勁瘦有力,拉住門栓,青色的筋淺淺深深,将門拉開了。
腥騷臭味中,血腥氣分外濃厚。
孟尋安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顫,鴉羽一般,他攔住要下去的林笑初:“姑娘,我派人下去。”
林笑初轉頭看他:“孟尋安,你知道下面會有什麼嗎?”
她動作突然,兩人第一次離得這麼近,近到即使孟尋安慌忙避開,他也能看到那帷幕之後,少女的瞳孔那樣的黑,那樣的亮,明明該是沉靜的顔色,可卻讓是最底下燃了一團無言的火焰似的,透着讓人莫名失去立場的力量。
少女繼續說着,她聲音仍舊柔,可這次孟尋安不覺得她像是要哭了。
他覺得,任何一個官兵站在這裡聽着,都不覺得她是要哭了。
“他們跟我講了,會如何對待那些被他們騙來的女人。”
“這下面是受害者。她們現在是什麼情況,都有可能。”
“可能沒有衣服,可能蓬頭垢面,可能滿身傷痕,可能覆滿垢物。孟尋安,你知道什麼叫受害者的人文關懷嗎?”
“至少,在被解救的時候,讓她們不要那麼難堪。”
她聲音安安靜靜的,黑夜孤屋之中,清清淡淡似有回響,如響夜的淺鈴,悠悠而鳴。
孟尋安不知道,那是回響在屋中,還是回響在别處。
他依舊不看她:“我也帶了嬷嬷們,她們可以下去,官兵們會在周圍守着,以防有需。”
林笑初看他。
他沒說,但她莫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讓她下去。
“那我呢?”她問。
“你是被我們保護起來的證人。”他答:“你留在這。”
林笑初眸中溢出淺淺淡淡的笑。
真神奇。
這好像是第一次,她讀對了别人的潛台詞。
嬷嬷們很快就來了。
如官兵們一樣,她們同樣是熟手,行動配合間很有默契。
林笑初覺得,這也很合邏輯,沒有毛病。
做事情,出任務,提前備好嬷嬷,準備完全,才是認真。
林笑初看着準備的嬷嬷們:“隔壁的朱把式,也是個人販子。”
“還有一高一矮姓吳的兩個兄弟,留着山羊胡子,很瘦,他們也是。”
——如今李回春和黃牙的身份确定,另外兩撥人是什麼,便不言而喻。
孟尋安知道這一點,他今天兵分三路,本就是要将他們一網打盡。
他看着少女,她是那麼的瘦弱,風中飄零的小白花一樣,仿佛夜裡的風稍微重一些,就要被吹散了似的,李回春為了吓她,跟她說了這些嗎?
放眼望去全是壞人,即使逃脫也不知何處安全,豺狼虎豹暗處凝視,她聽到這些恐吓,心裡不知道有多害怕。
“你放心,他們永遠都不會再傷害你的。”孟尋安承諾道。
林笑初看他,覺得他這話莫名其妙的。
于是她隻好确認道:“你會将他們抓起來判刑嗎?”
孟尋安:“當然。”
林笑初:“那剛剛那句話的意思是?”
孟尋安微滞,然後笑了。
那是一個手扶在額間,好笑又無奈的笑容。
他這人是極好看的,驟然一笑,如仙人拈花,谪仙醉酒,春暖花開,無端動人心弦,要是黃牙在這,應該又要臉紅了。
但林笑初隻是掃了一眼他的手。
神色平常,普普通通極快的一眼,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岩漿熱情翻滾于内裡的表面平靜。
她安安靜靜地看着他,仍舊等着他的回答。
孟尋安不笑了。
他看着少女潔白裙角上的一點髒污,鄭重道:“這是我的承諾。”
承諾本是鄭重的,不是會輕易給出的。
許是被眼前的人,眼前的情景激起保護欲。
孟尋安說了,就會做到。
他是認真的。
可眼前少女卻半分觸動也沒,她甚至還等了等,見他不再說什麼了,開口隻說了一個字。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