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她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兩車的女孩裡最美的一個,姐姐總誇她生的好看,可她覺得這女孩更好看。
她将小小的鐵盒子打開,将那一粒藥給她:“你吃了它。”
“這是什麼藥?”阿梓眼裡閃爍着淚光。
“是我娘留給我的,說是救命藥。”
“那我不能要了。”阿梓不想接受。
“你吃吧,我身體好着呢,說不定以後我有好多這種藥。”她說着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河面,并不會了,她娘已經死了,沒人做得出這種藥了。
阿梓吃下藥後,果然好多了,她不覺得疼了,但是病情依然反複。
她撐到了邯鄲不說還多活了一年。
阿梓是到邯鄲教坊司一年後去的,去的時候身邊隻有繁蕪。
阿梓将一個銀鈴放繁蕪她的手心:“繁蕪,我還有一個未了的心願……”
“你說。”在送别阿梓之前,繁蕪隻送别過她的母親,此刻她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到底她還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我沒有找到兄長阿爹和阿媽……繁蕪能代我找找他們好嗎,我不該求你的,我欠你太多了……”
“不,你不欠我。”
“我想我的兄長也在找我,我還記得嬷嬷說過撿到我的時候身上穿着極好的綢緞,我家原本應該是殷實的……繁蕪,我記得家裡有很多竹子,屏風窗簾器皿上都有竹子的圖文……你若是在外面見到竹子圖文很多的,可以去打聽,我想我的家人也找我很久了,我隻是沒有力氣找他們了。”
阿梓說完這一大段,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可是她還有好多話要說,她知道繁蕪的心思,繁蕪絕對不會留在邯鄲教坊司,繁蕪身上有很大的秘密,那個秘密她窺見過一次。
正因如此她才确定繁蕪一定會逃出去。
“繁蕪,我出不去了,你一定要出去……隻有你能代替我去見我的親人,我隻求你,你見到他們的時候告訴他們你是阿梓,這樣他們至少會認為阿梓沒有死,他們不會難過……”
阿梓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她的手将那個很小很小的鈴铛塞在她的手心:“這是四歲時系在我腳踝上的鈴铛……陰差陽錯躲過了那些嬷嬷的眼,留到了現在……”
阿梓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她在死前還告訴她,教坊司的地圖藏在她的床榻上,這是她一年來唯一能幫她拿到的。
從阿梓得知繁蕪想逃離教坊司後,她便一直想辦法通過幫她抓藥的奴才打聽,先是打聽東面再打聽西面,一點一點在一年時間湊成了一張地圖。
此時繁蕪雖說隻有十歲,但她擁有顧流觞二十九年人生完整的記憶,在無數次噩夢裡,她甚至能将顧流觞的記憶倒背如流。
看過阿梓畫給她的地圖後,她不僅逃出了教坊司,還逃出了邯鄲城,原本計劃是逃回魏國,可當她走到邙山,聽聞絮州舊事。
當年絮州一城被殺的官員,成了傳言裡的叛臣賊子,他們死了還背負了污名。
繁蕪想她暫時去不了北魏長安了,甚至她沒有去處了。
于是她選擇了繼續往南逃,用盡盤纏後開始乞讨,直到撞到了一處挂着竹文圖案旌旗的馬隊。
此時她愕然想起了阿梓的鈴铛。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手指勾出那根紅繩,紅繩的末端系着那個小巧精緻的鈴铛。
阿梓,找到你哥了。
被竹阕乙接回十六部的那一年,她不說話,人人都說竹部的二小姐啞了。
大約是過了兩年繁蕪學會了苗疆話才漸漸開口。
在這裡,一住就是三年半。
她快滿十四了,阿梓年十五,竹阕乙年十八。
靠着窗久了,繁蕪換了個姿勢,圍樓裡來了人,兄長被叫走了。
繁蕪料想大抵圍樓又出了事。
她好些了,從榻上起來,穿上精緻的繡鞋,換了一身衣裳。
出門時被嬷嬷攔了一下:“小姐出去作甚啊?”
“那個撞了我的小奴隸呢?”她問。
“您放心主子沒敢将人賣了。不過他将小姐撞成這樣,也别怪主子生氣了,旁人瞧着誰不生氣啊。”
更何況還是拿小姐當眼珠子疼的主子。
“我想見他。”
嬷嬷疑惑:“啥?小姐是說想見主子?還是想見那個小奴隸?”
“我想見那個小奴隸。”她柔聲回答。
繁蕪的親弟弟若還活着,今年也該是十二歲了。
今早将她撞倒的那個小奴隸也是那個年紀,而且長得也像記憶裡的弟弟。
或者快六年了,她太思念親人了,才會看着一個小奴隸也覺得像弟弟。
待繁蕪認真吃完午膳後,嬷嬷還是将人領來了,小奴隸一來,便向她跪下了,抿着唇不說話,許是不會說他們這裡的話。
繁蕪走過去,伸出手擡起小奴隸的下颌。
這一擡起臉來,一旁站着的嬷嬷和随從也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這小子生的不錯,眉目秀雅,下颌有棱有角,細看之下還有些面善。
繁蕪想将小奴隸的耳朵翻起來看一看,她隐約記得弟弟耳後還有一粒小痣,卻陡然聽到身後嬷嬷猛地一咳,一旁的随從也躬身行禮,大喊:“主、主子。”
“阿蕪,站開些。”
那人的聲音壓低、透着薄怒與冷厲,就連往日溫柔的眸光也透着寒芒。
他隻差再像今晨一樣,吼出一句“成何體統”。
大抵此時還是顧忌着的,今晨兄妹二人便是因這一句“成何體統”置氣了半天。
可是他哪裡能容忍竹部的貴女白淨的手觸摸一個髒兮兮的小奴隸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