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披着一件外裳，隻着寑衣，正是賈寶玉。

被喊到名字，球球睜了睜眼，不認識，又鑽回他姐姐身邊，挨着香軟的姐姐繼續睡，姐弟倆靠在一起，眉眼相似之處越發明顯。

昨兒中午寶玉不在，下午回府之後，又被他母親叫去了，所以球球沒見着他。

“怎的還不理我了，我是你寶哥哥。”

小家夥沒給他反應，湘雲倒是聽見他的聲音醒了，扭頭一看，果然是寶玉。

“你昨兒做什麼去了，寶姐姐那兒也不見你，人也沒到這兒來。”

“昨兒跟朋友到外頭的酒樓喝酒去了，你有事找我？”

悠悠轉醒的黛玉正巧聽見了，心道：二舅母不是說寶玉到北靜王府去了嗎？是二舅母在說謊……她不想讓寶玉見爹爹和繼母他們？

“你沒到王府去？”

寶玉笑着回答：“我到王府去做什麼，王爺這幾日忙着籌備冬至大祭的差事，可沒工夫搭理我。”

早起陪着雪雁一起去廚房拿早點的石榴，回來聽見小姐們的閨閣裡有陌生男子的說話聲，快步走了進去，放下早點，指着那人的鼻子就破口大罵。

“你這膽大包天的浪蕩子，竟敢衣衫不整闖入我家大小姐的閨房，還不趕緊給我出去！是要我親自動手趕你不成？”說罷，石榴開始捋袖子，準備親自上。

“诶！使不得使不得！這是寶二爺！”紫娟和翠縷不過才離開一會兒的工夫，就聽見裡頭要打起來了，忙進去攔着。

“什麼寶二爺，我還他大爺呢，不準随便進我們家大小姐的閨房！你給我出去！”

“這……”

“可以前都是這樣的呀，寶二爺跟小姐們是表兄妹，又不是什麼外人。”紫娟有些不服氣，頂了一句。

“以前是多久以前，如今都多大了？親兄妹都尚且要知道避嫌，更何況還是表親！兩個姑娘家還睡着，他就這麼進來了，你們也都不當回事，你們到底是伺候小姐們的，還是伺候他的？”

石榴雙手撐腰，氣得不輕，她是一定要保護好自家大小姐的，瞧瞧眼前這些人，沒一個頂用的。

寶玉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教訓，當下有些不知所措，隻覺得這位姐姐明明生得如此好看，怎的性子如此暴烈，半點沒有女孩兒們的溫柔恬靜。

“我、那我先走了。”

“石榴姐姐，林軒哥哥呢，要噓噓。”最後還是球球打破了屋裡的安靜。

“他就在外頭呢，我帶小少爺出去。”

等石榴抱着球球離開後，黛玉和湘雲對視了一眼。

“咱們也一起吧。”

寶玉回去之後，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權當出氣。

四個貼身丫鬟一起圍了上去。

“這又是怎麼了？我的爺。”先開口的是襲人，她年紀最長，也是過了王夫人那邊的明路，将來是要給寶玉做姨娘的。

一邊輕拍寶玉的後背為他順氣，一邊重新取了個杯子給他倒了杯茶，遞到他面前。

寶玉立刻将滿腹委屈訴說：“今兒一早，我去潇湘館看林妹妹和雲妹妹她們，不知哪裡跳出來個兇神惡煞的，指着我的鼻子就罵我是浪蕩子，說我私闖姑娘們的閨房。”

旁邊的晴雯聽了，冷笑了一聲，她最是心直口快。

“可算有個明白人了，本就不該一大早巴巴地跑進去。”

“晴雯你——！我就不明白了，從前我都能進姑娘們的房間，今日為何就不行了？”寶玉更氣了，拂開襲人，走到晴雯面前，非要找她掰扯清楚。

“襲人先前不是還叮囑過二爺，今後要百事檢點些，尤其是二爺你那一直愛吃人家嘴上胭脂的毛病。先不說這個了，說回剛才的事，小時候也就罷了，如今姑娘們都大了，将來是要出閣婚配的，昨兒個我可都聽說了，老太太還跟林姑爺說起林姑娘要議親的事呢。”

“什麼？林妹妹她要嫁人了！”寶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見事情不妙，襲人立刻朝麝月使了個眼色，麝月點頭，捂了晴雯那張嘴，省得她再繼續刺激寶玉下去。

這件事昨兒王夫人就已經把襲人叫過去，提前交代過了，不許告訴寶玉，老太太有意将他跟林姑娘湊成一對，王夫人和襲人都更中意處事更圓滑大度的薛寶钗配寶玉。

“沒有的事，不嫁不嫁，昨兒說的是林妹妹回林家的事，林姑爺是說林姑娘将來出閣總歸要從林家走，總不能一直留在外祖母家裡。”

“林妹妹她要走？不行！她不能走！”寶玉一急，就要沖出去找黛玉。

才走了兩步，被襲人麝月兩人又給拉住了。

“二爺先别着急，聽我說完。”

寶玉停下腳步，扭頭看着襲人，催促道：“那你快接着說。”

“老太太已經把林姑娘留下來了，林姑爺最後也同意了。”襲人隐瞞了隻是暫時留下的真相，隻想着先哄住寶玉，免得真鬧起來。

怡紅院這邊發生的事暫且告一段落，無其他人知曉。

潇湘館那邊，兩個姑娘洗漱完，用了早點之後，就開始教球球念書識字。

不錯，林家昨兒傍晚送來的東西裡邊，就有專門給他的啟蒙書，林如海還專門寫了紙條，讓女兒給球球布置課業，也不是真的要他現在就學寫字，隻是讓他練一練握筆的姿勢，掌握運筆的力道。

小孩子麼，偏又總愛往臉上摸，漆黑的墨漬沾在手上，又糊到臉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了隻小花貓。

“林姐姐，你快瞧瞧他。”史湘雲拍着手掌，笑得腹痛。

正沉迷于書中好詩句的黛玉緩緩擡頭，側目而視，也跟着笑了。

“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球球見兩個姐姐如此開懷暢笑，也跟着一起傻笑。

“嘿嘿！”

“别人笑，你也跟着笑，還不知道别人笑的是你呢，你這個小傻子。”黛玉最後還是看不過去，叫了紫娟端了盆熱水來，給他擦擦幹淨。

正擦着臉呢，有個婆子領了兩個丫頭進來了，還是個面熟的，上次來給黛玉送宮花的也是她。

她丈夫周瑞是榮國府的管事，王夫人出嫁時一道從王家帶過來的，平時分管春秋兩季的地租子，閑時，就專門負責帶府上的少爺們出門玩兒，在府上頗為得臉。

這個周瑞家的仗着背後有王夫人撐腰，平日裡扒高踩低，私下克扣這樣的事，沒少幹過。

“林姑娘和史姑娘都在就好，今早二太太吩咐二奶奶，要給姑娘們裁制冬衣，叫姑娘們先各自挑一匹料子。”

黛玉瞥了一眼，那兩個丫頭手裡，就隻有兩匹，又是被挑剩下的。

冷笑了一聲，諷刺道：“看來我這兒，是個什麼破東西都收的地方，别人不要的，還要專門跑過來送給我。”

“林姑娘，這是說的哪兒的話呢。”周瑞家的嘴上不認，眼神輕蔑，像是故意的。

“你這個人真讨厭，都把我姐姐惹生氣了，你快出去！我姐姐不要你的破爛！”球球跑過來，伸手趕她。

到底是林家的小少爺，周瑞家的不敢碰他，踉跄着往後退，嘴裡還嚷嚷着：“林姑娘，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回頭可别賴我！”

“誰稀罕你的破爛！”黛玉借了幼弟的形容，回啐了她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