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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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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

肖芥子車出阿喀察。

小縣城本就不繁華,出了城更荒,路道上隻她一輛車,偶爾能遠遠看到幾間亮燈的房舍攢在一處,頂着漫天的雪,像蕭瑟地擠在一起取暖。

約莫半個小時後,她拐入邊道,在一棟小院前停下。

小院不大,鄉郊常見的那種,破敗失修,如果不是院門屋檐下挂着一盞簇新的紅燈籠,很多人會以為這是廢棄之所、無主之屋。

事實上,幾天以前,這兒确實還是沒人住的廢屋。

……

肖芥子停好車,從副駕上拎下一提袋雜物,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院子裡已經積了一層雪,踩上去有吱呀的壓實音,還怪好聽的,她穿過院子,來到正房門口。

門沒闩,應手就開了。

屋裡亮微弱的燭光,那是圓闆桌上立的兩根幾乎燃到盡頭的紅蠟燭,燭苗苟延殘喘、幽幽晃動,像桌面上生出兩隻垂死飄忽的眼。

借着燭光,能隐約看到屋頂像是劃塊分格,每塊格裡都軟軟垂下一根拖地的粗麻繩,風透過門開合的間隙灌入,十幾根麻繩微蕩,帶動四壁牆上的憧憧投影,讓人止不住骨寒毛豎。

燭光後的暗影裡,坐着一個白發老女人,頭發亂蓬蓬的,如雜草蓋滿腦殼,手裡攥着一把尖刀,正低頭看着桌上。

肖芥子從提袋裡抽出兩根紅蠟燭,就着殘燭點了,穩穩接立住:“蠟燭點完了可以開燈,我要是不回來,你就這麼摸黑過了?”

姜紅燭擡起頭來。

她約莫六七十歲年紀,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加蒼老,額頭上道道溝壑,渾濁的老眼裡滿布血絲。更恐怖的是,她的左邊臉直至脖頸咽喉下不知道是被火燒過還是被腐蝕過,皮肉熔結,眼歪嘴斜,傷疤和凸起的肉條擠堆在一起——不誇張地說,鬼見了她這尊容,都得膽寒三分。

她之前長時間低頭凝視的,是個布偶小人。

小人的針腳很粗糙,眼眉走線怪裡怪氣,但能看出是個男人,胸前用大頭針釘了張白紙條,肖芥子俯身點燭的時候,氣流微動,帶得紙條稍稍掀起,能清晰看到上頭歪歪扭扭的三個血紅字。

陳天海。

而桌邊地下,落了一堆大小布偶和棉絮布頭,布頭間隐約能辨出獨立的手、腳、頭臉形狀,那是被尖刀粗暴肢解、扯爛的其它布偶人。

肖芥子說:“這個都失蹤八年了,找不到,換一個呗。或者,拿他孫子撒撒氣?那個陳琮,現在剛好就在阿喀察。”

姜紅燭不吭聲,用刀尖将布偶人撥弄得翻身、再翻身。

肖芥子放下提袋,手腳麻利地插電、打開電暖器,電暖器質量不好,破車般剛啟動就嗡個不停,但火力卻大,橙紅色的大燈仿佛驟起的小太陽,瞬間就驅散了屋内湧積的潮寒。

姜紅燭問她:“那頭怎麼樣?”

肖芥子說:“還能怎麼樣,接二連三出事,好比一棍子敲下來,懵着呢。”

姜紅燭半晌才“哦”了一聲,似乎有點反應遲鈍,她重又低頭去看桌上的布偶人,锃亮的刀尖拂過布偶的臉,停在黑線勾縫的眼珠上劃撥:“懵着……”

……

靠牆有幾個箱子,并排鋪了張被褥就是肖芥子的床,她一屁股坐上去,摘掉帽子,扯脫發繩,順手捋理長發。

頂了一天編發,發上帶微微蜷曲卷痕,這樣一頭油潤黑亮的濃密頭發,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可惜……

她腦頂心往後,約有三分之一的頭發,是白的,不是間雜着的那種花白,是恰好中央那一片,像垂下一條掌寬的發帶——乍一瞧很像染發,細看就知道不是,頭發染得再仔細,發根處總還會留點黑,她不是,那一處全白,這種詭異的反差,讓她一張帶笑的俏臉平添幾分肅殺。

肖芥子從提袋裡摸出一個賣相不錯的蘋果,抽刀開削。

“‘人石會’懷疑上那個陳琮了,他這些年各種找他爺爺,什麼尋親網、專業尋人,看起來,他是真不知道陳天海的事。但是呢,人心叵測,也不排除爺孫倆是合計好的、做戲給人看。總之,他們狗咬狗也好,先打起來。”

姜紅燭還在撥弄人偶:“打不起來的。”

肖芥子專心削皮:“為什麼?”

姜紅燭擡起頭,也不看她,目光呆滞地落在不遠處的一根垂繩上:“野馬那頭,人不蠢,他們遲早會知道,這麼大的事,陳琮幹不了。”

姜紅燭從來不說“人石會”,她喜歡說“野馬那頭”。

肖芥子笑,繼續往下說。

“剛去見了老二,他說煤精占蔔鏡那事有門,三天内給信。紅姑,這老色胚,他惦記着你呢,你不會真見他吧?”

她手上使力,果皮蜿蜿蜒蜒、一長溜地垂到地上:“你要那鏡子幹什麼?你還會占蔔?能占什麼?吃點嗎?”

她擡起削好的蘋果,刀刃微微切入,以示願意分享。

姜紅燭點了點頭,肖芥子一刀切進、順勢甩了小半個過去,姜紅燭整個人看似癡鈍,這一刻動作卻快,刀尖往半空一叉,穩穩叉住,眼珠子略動,又恢複了先前的遲笨,慢吞吞将蘋果送進嘴裡。

她吃蘋果跟常人不同,不咬也不嚼,就那麼抿着,好像蘋果能自己軟爛融化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開口:“要鏡子幹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幫你看看,到底懷的是什麼胎,兩年多了,還不生,是個哪吒都該出來了。”

肖芥子笑嘻嘻地咬了口蘋果:“又沒死胎,怕什麼。”

姜紅燭用刀尖細細挑着那個布偶的眼珠子,把縫線挑得絲絲發毛:“今天不死,難保明天不死,别以為懷的時間越長越好,過猶不及,你這胎,多半要死。”

肖芥子面色一凜,笑意頓收:“那怎麼辦?”

姜紅燭忽然擡頭:“你聽,是不是阿蘭哭了?”

肖芥子側耳去聽。

四下裡一片寂靜,隻有小太陽的鼓嗡聲不時起歇,借着淡紅的燭光,能看到小窗外的雪片正被風吹斜,有幾片停在玻璃上,像粘連的蛾。

她說:“沒有,你忘了嗎,她剛吃過奶,睡得可熟了。”

姜紅燭愣了幾秒,恍然點頭:“那我也該睡了,後半夜,還得給她喂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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