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水潑之前他就已經醒了,也察覺到手腳都被捆得很紮實,之所以沒急着睜眼,是因為聽到屋裡有動靜。
有人在踱步,嘴裡還喃喃有聲,于是他暫時裝暈、想聽聽這人在說什麼,沒準能拿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這人低聲念叨着一句話。
——塵土飛揚,想去北方。
此人多半是個文藝咖:北方風沙大,塵土飛揚,建議留在南方,非要逐塵向北的話,口罩必不可少。
再然後,帶泥腥味的水就潑過來了。
陳琮挂着一臉污水睜開眼睛。
這是賓館的布草間,衛生狀況堪憂:排櫃上毛巾、床單、被罩胡亂疊放,打掃衛生的工具堆靠在牆邊,剛用來潑他的水,應該就是還沒來得及倒掉的拖地水。
那人見他醒了,把桶咣當扔掉,蹲下身子,與他視線平齊。
梁世龍。
陳琮擠出友好的笑,還是那句話:“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
梁世龍答非所問:“你和陳天海,在搞什麼鬼?”
***
陳琮一愣,突然有點激動。
梁世龍這個問法,爺爺陳天海大概率還在世。但這話問得讓他不安,這裡頭,有自己什麼事呢?
他定了定神:“我爺爺八年前離家出走,我一直在找他,你有他的消息?”
梁世龍嘴角下抿,頰肉微動,突然一巴掌狠抽過來:“裝!再裝!”
這一巴掌力道不小,陳琮被打得腦袋一偏,眼前直冒金星,嘴裡頭都泛出了淡淡的血腥味。
Cao,居然動手!
陳琮大部分時候是主張“love and peace”的,小推搡輕辱罵他基本不會生氣,但被打就不一樣了,他疼。
他的火蹭蹭往上冒,真想破口大罵、一口血唾沫噴梁世龍臉上,但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下處境有點糟糕,還是盡量别激怒這人,免得皮肉又受罪。
他牙關緊咬,喉頭吞咽間,把一口腥味咽了下去。
這一巴掌,他記住了,遲早要帶利息讨回來。
梁世龍冷冷開口:“這巴掌隻是前菜,方天芝和黑山怎麼回事,說說吧。”
陳琮一懵,頓覺匪夷所思。
這意思,方天芝和黑山出事,還賴他頭上了?
陳琮怒極反笑:“我一個新人,還是被你們邀請來的,這兩人我之前見都沒見過,他們出事,關我屁事?”
梁世龍面帶譏諷:“你是不是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陳琮:“你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什麼都不知道!”
梁世龍站起身,居高臨下看他:“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還特麼打機鋒,陳琮針鋒相對:“那你倒是把棺材擡出來啊。”
梁世龍陰沉着臉不說話,頓了會,再次踱步:“我們‘人石會’,從古到今沒斷過代,這麼多年,收藏積累了不少好貨,在各地建了共計十三個倉庫,又叫‘十三石匣’,每個石匣裡,都有一塊鎮匣的高貨。”
陳琮咬牙聽着,左頰被扇過的地方越來越辣燙,他估摸着已經腫起來了。
“你爺爺陳天海,負責看守第八号倉庫。八年前,聽說他離家出走——我們不大管會員的私事,畢竟協會裡多的是性子怪癖的,玩幾年失蹤又露面的,也不在少數。”
“我們沒太當回事,去了八号倉查看,這些倉庫都像老博物館,裡頭的物件數百年不動,有些甚至要加蓋玻璃罩、拉防護帶。點數之後,沒什麼異樣,也就再次關門閉鎖。”
“直到不久之前,開始籌辦這一屆‘人石會’。按照規矩,每一屆盛會,都會按次序請出石匣裡的高貨展出,這一屆,請的是第八石匣的鎮匣石,女娲補天。”
陳琮心頭打鼓,不止一個人跟他說過,這一輪開場石,本來不應該是因緣石——原來是女娲補天石,那怎麼會突然更換呢?
梁世龍停下腳步,盯視陳琮,放慢語速,像是防他聽不清楚:“我們去取石驗石的時候才發現,女娲石是假的,或者說,被調包了。”
陳琮心頭一沉。
寶玉石行業有“金玉有價石無價”的說法,别看石頭材質普通,一旦沾上了“孤、奇、絕”這三條,身價立時登天。台北故宮博物院的鎮館之寶“紅燒肉”,材質說白了就是瑪瑙,但普通瑪瑙幾十塊錢能買一顆,“紅燒肉”什麼價格?
這要是爺爺陳天海調的包,協會追上門來向親屬索賠,他估計傾家蕩産也賠不起。
也不知道現在登報跟陳天海脫離關系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凡事講證據,不能人家說什麼就是什麼。
“你懷疑我爺爺陳天海?”
梁世龍瞥了他一眼:“是,但我們沒那麼武斷,‘人石會’二十年一次,推算下來,女娲石兩次展出,隔了260年,這期間,誰調包都有可能。但我們追查之後,确認是你爺爺做的。造假的廠子地址、對方的陳述視頻,還有你爺爺付款的轉賬記錄,都有。你想看,可以提供給你。”
陳琮啞然。
他真是要對陳天海刮目相看了,這個平平無奇的小老頭出息了啊,還敢調包造假,這案值,足夠把牢底坐穿,難怪要離家出走。
他終于回過味來。
什麼邀請卡,什麼027号,都是幌子。“人石會”吃飽了撐的才會邀請他入會,诓過來當人質還差不多。
梁世龍說:“找不到你爺爺,你爸又是個瘋子,你們陳家,也就隻剩下你了。要拿你怎麼辦,内部有争執。有人主張不用對你客氣,也有人覺得,一碼歸一碼,陳天海犯的事,不該算你頭上。商量之後,我們決定先以參會的名義請你過來,接觸觀察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再次蹲下,臉上帶強壓憤怒的笑意:“你說怪不怪?跟你同車的方天芝,見到你不久之後就瘋了。你的對接黑山,給你送完帖露了名姓,也瘋了。”